260.归京(1/1)

廊檐底下两个小丫鬟规规矩矩的站着,季青家的从二门过来,在正房台矶上驻了驻,又往回走去。

屋里的李斐握着帖子,正说道:“……崔太太的女儿写了一笔好字。”

丰盈的梁氏笑成了一朵花,都不用谦逊的唠起来:“她五六岁寄养在梁家,起笔的时候恰好得到了祖父的指点,这根基就立住了。每一年花了多少笔墨纸砚,她的一笔字,比她哥哥和弟弟都强了。”

“娘!”崔霖因为羞怯而泛起了红晕,拉住梁氏的衣角轻声道:“王妃也写得好字,我的说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骄傲的梁氏这才收了收,改捧着李斐道:“瞧我这张嘴,是在班门弄斧了。年里轮番吃席,就听到过一耳朵,襄王妃的字,字迹劲瘦,锋芒毕现,都快自成一体了。”

襄王夫妇身在襄阳,京城里也不缺他们的传说。皇上一日日的老迈了,景王府,襄王府,一点点动静都能传播到京城,在仕宦之家传递。比如襄王妃模样如何,有何才华,性情怎么样?被人扒拉了不知道多少遍。

襄王妃的字,也就在有意无意间传了出去。和女儿家一惯奉行的含蓄柔美不同,李斐用了过度紧窄的线条和急如快艇的飞白,把一个字的骨架完全释放出来,这和许敏崔霖等人的风格完全不同。

李斐斜斜的歪在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上,微垂了眸揶揄道:“我那点子功底,还能自成一种字体?崔太太都快把我夸得不知道是谁了。若是观字如鉴人,过分的刚硬锐利,笔锋尽出,又不是一件好事儿。”

梁氏目光闪烁,她的丈夫尚宝司少卿崔兆业是从五品,她就混迹在四五品中下的妇人之中,妇人们嚼起舌头来,岂是一个好可以概括的,当然说什么都有,说起襄王妃来也一样。

崔霖深看着李斐渐渐绷紧了身子,峻声道:“好不好的,王妃也无需在意。似我这等小官之家,多有掣肘的,自然得敛了锋芒,含蓄行事。如王妃这样尊贵的身份,一力降十会!”

李斐旋即笑了,和崔家母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京城南阳襄阳几处的闲话,唠到申时,崔家母女才辞出去。

离去的马车经过王府三丈高的围墙,梁氏坐在马车里心满意足的笑着,又美中不足的搡了女儿一把道:“真是把你宠坏了,什么话都往外蹦,好在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计较。”

崔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道:“我才不是‘小人’,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老实人,而王妃,至少想听几句实话。”

梁氏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悠悠哉哉的晃荡着身子,她得意于襄王妃对她女儿的宽容和赞许,她在乎的是和襄王妃相谈甚欢的过场。过了今儿,她在述说女儿的时候,就又多了一桩谈资。

襄王妃一力降十会,要不是和她们母女情意相投,怎么会留她们足足半日呢,说了这许多的话!

崔霖真是太了解母亲了,直接就说了:“娘少在舅母面前提起我,不要以任何的方式提起我,高抬了我。”

“你说什么呢?”梁氏都没有想那么远。

崔霖抿个嘴,就显出一对深深的梨涡,说道:“襄王妃客客气气的夸了我几句,说我字写得好,说我性情耿直,您是不是转头就要和舅母说了?说襄王妃也夸我呢。您不要再费这个劲儿,姥姥的狗,是舅母怂着我抱过来玩玩,恰好走失了,足可证实我鲁莽的心志,非表哥良配呢。”

梁家四代人,一摊子事能扯上三天三夜,梁氏瞬间就从慈祥的母亲转换到成了刻薄的小姑,道:“家里有老太爷,太太,有两重长辈健在,又有哥哥做主,梁家还没轮到她拿主意。”

“娘心里也是清楚的。”崔霖靠着车壁慢悠悠的把话说出来,道:“舅母想让齐家妹妹做儿媳妇的。”

“姨表兄妹哪有姑表兄妹亲近。”女儿的亲事梁氏搁在心头有十年了,就亲戚情分来说,崔家的女儿也比齐家的女儿的亲厚,梁氏声势壮壮的道:“趁着老爷子还硬朗着,我这回就挑明了说。”

梁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崔霖给梁氏打起了退堂鼓,道:“娘是要给我找个兄弟,还是丈夫?若是兄弟,我有亲哥哥,亲弟弟,表哥待我已然亲厚,已经和亲哥哥无疑;若是丈夫,舅母是不喜欢我的态度,我又是一直把表哥当亲哥哥的态度,非要做了丈夫,我还不自在。不自在了还得强求了来,我也不愿意。”

梁氏把自己认为好的人捧在女儿面前,忽然被崔霖以兄妹之情否决了,还不能相信崔霖在发泄反抗的情绪,反而对懵懵懂懂的女儿包含了关切,说道:“我的儿,你以为夫妻是什么?丈夫和妻子的结合是家族的责任,是维护家族稳定,延续家族后嗣的责任,如果这份责任之外,丈夫对于妻子能多一份,哪怕是兄妹之间的感情,对妻子来说,已经是一种福祉了。要是换了另外一个,娘是不能保证,对方除了责任之外,还能承诺你什么。”

崔霖掰不过一意孤行的母亲,惆怅道:“我的婚姻,原来是我的责任!”

“所以梁家和崔家才是门当户对,都是官宦之家。齐家的老爷中举了没有?”说完梁氏哼了一声,对儿女婚事自信满满的。

崔霖没听到这句话,她再琢磨着梁氏说起的家族责任,在满面惆怅之后豁然开朗,叮咛道:“那襄王妃的责任呢?”

梁氏没听清女儿的话,就问道:“你说什么?”

崔霖已经笑靥如花,道:“娘,我们赶快回京城吧。”

两旬之后,崔家母女归京,荆王府前任奉祠正岑长倩活着出现在江陵县,荆王私自囚禁的传言不攻自破。

李斐和李姴十八里相送,一排大雁,呈人字往北而去,李斐向北偏东方向极目瞭望。

三月二十一日,内阁首辅彭潼病卒。据说在首辅位上三年无所作为的彭潼,在临终之前,奏请皇上册立储君。因为彭潼上的奏折只有皇上御览,皇上压在御案上还没有批复,人就去了,谁也不知道彭潼最后一封奏折写了什么,就按照自己的想象,有了据说。

奏请皇上册立储君只是据说的一种,还有治理闽江,整治盐税,设立西宁卫儒学,弹劾辽东总兵李德完,反正时下最关切的几件大事,都成了据说的内容。

在襄阳府,自然是奏请皇上册立储君的这一条据说,流传最为广泛。

到了四月初三,传吴王荆王景王襄王在四月三十日抵京的圣旨,旨到襄阳王府。

襄阳和京城,也就一千两百里,前年从京城到襄阳,一路游山玩水也就走了二十四日,这一回不要游山,不要玩水,李斐想着,赵彦恒就算有她这个拖累,每天走五十里,二十日也足够了,所以襄王府上下有条不紊,行李收拾了三日,查了查黄历,四月初八宜出行。

一辆一辆马车,在襄王府门前一只长龙排开,望不到头,望不到尾。赵彦恒和李斐,王府属官及其家属,几百仆从,上千护卫,除了人,还有每个人的行李,一堆堆沉冗的行李,场面相当得壮观。

临近午时,已经出了襄阳府城二十里,车龙就地停歇,宋多福乘坐的独驾蓝稠油布车停在一棵榕树下,姚奶娘抱着虎头虎脑的栓子下来,壮实的栓子挣扎着下地,就穿着开裆裤在树根下拉臭臭了。

姚奶娘尽职尽责的挡着风口,如每天一样看过哥儿的臭臭是不是健康,再多费点事,铲块土埋了。

宋多福让一个骑马的丫鬟阿莲捎带上,往前一程和李斐一道用膳。栓子还小呢,有奶吃就对付了一顿。

往前一程围了一圈杏黄色幔帐,一套桌椅板凳,茶碟碗筷都是家常用具,按着府里的归置铺设了出来。马车里窝了三个时辰,李斐披了一件雪青色的莲蓬衣在幔帐内散步,绕了一圈扶着椅背站着对宋多福笑道:“你要坐就坐,要站就站。现在窝在马车里赶路,坐着未必比站着舒服,站着未必比走着舒服。”

原以为肚皮敞过一回,第二回是轻车熟路,能轻松许多,现实却不是如此。这一胎比上一胎折腾多了,这才知道俩月,宋多福就孕吐了俩月还没有止住,吐的人都清减了许多。宋多福一手握拳往后捶了捶腰道:“那我站站,伸伸腿。”

画屏看着仆妇升起了炭炉子,抬进来烤饵块。裹了一张牛肉芝麻酱的,热乎乎的用油纸包着递给李斐,再裹一个递给宋多福。

宋多福在后头听阿莲说王妃中午烤饵块,听着是嘴馋的,所以坐了阿莲的马过来蹭饭,现在把饵块捏在手里,闻着这股子味道又犯起了恶心来,勉强把手上的一个吃了就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吐了。

留在襄阳的建议,宋多福是第一个反对,赶一千两百里路又让一个孕妇着实辛苦了。李斐叹了口气,再次重申道:“你也是赶巧了,一来一回都让你赶上,你们这边有什么不舒服的,别怕麻烦,别闷在肚子里,要休息还是要怎么样,只管张嘴,万万别太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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