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是敷衍的样子,方佩仪也看得出来,她缄默了一会儿,把剩下小半碗的粥吃了,话在肚子里来回打磨,渐渐聚齐了勇气,道:“殿下为什么要那么心切呢?殿下居长,长幼有序,已经是一个极大的优势,当此之时,不争即是争。何必那么心切的去确定那个名分呢?”
景王并不想继续敷衍方佩仪,所以沉默不语。
方佩仪也是安安静静的,直视了景王一阵,又含着一种乞求的语气道:“子谅,我们要沉得住气~”
景王温和的脸上萦绕着燥气,他握了拳放在桌几上,眼垂下来看不到神态道:“父皇拖了十几年不再立太子,父皇为什么不立?”
自问自答,景王声音尚算平静,道:“父皇是不想像元祐初年一样,被朝臣们按着长幼秩序簇拥出一位太子。此时拖延到现在,已经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那一套了。要问嫡子,中宫无嫡子,要问长子,我上面还有二哥三哥。”
二十年前,皇后曾想抚养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吴王,长子已是太子,次子成为半个中宫嫡子,太子一系和皇后一系拧成一团,朝中大臣支持的反对的,也是各有说法,最后归为一场延庆宫大火。太子是废杀了,有不敬东宫之嫌的二皇子也捡不着这个便宜,封了吴王离京就藩。
荆王的生母是亦力把里献上来的贡女,亦力把里是朝廷在西北边的附属国,这些年数度反叛。如今朝廷的卫所已经退居到嘉峪关,荆王这种血统是不可能立为储君的。
“长幼有序?真到了立储的时候,单论长幼,已经不能服人了。”景王看着是纹丝不动,放在桌几上的的拳头力压下去,道:“不然七弟何以与我相争。”
襄王!方佩仪内心也是愁怅的,好像忽然一个转身,一直安安静静的在边缘待着的七皇子,抬头挺胸的走了过来,一步步走近,原来也是那么高大的一个人。
“是,襄王是有争储之心。”方佩仪沉重的道,可是她想来想去,还是那一句话:“靖嫔从未得到父皇的宠爱,要不是怀了孩子,父皇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洪家那样的出身,也不值得交好。”
两人还有一点认知上的分歧,景王信了朱妙华的话,相信靖嫔在不久之后就会病故。方佩仪不知道,就算朱妙华说了,无来由的事情她也不相信,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一病拖个几年,谁知道往后怎么样。
“宫外的朝务由父皇做主,宫里的事情,父皇和母后乾坤分定,到了关键的时候,母后也不会不管的。殿下再等一等,等靖嫔死了,九皇子教由何人抚养的问题,母后也会插手的。”叉着已经隆起一个小簸箕大的腰肢,方佩仪恳切的道:“母后会拦住永福宫的。”
方佩仪说的不争也有个底线,绝不让淑妃母子插手九皇子的事。但是这对景王来说,是不够的!景王还是没有动,他的身体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紧紧的绷住了,他的眼神也像离弓之箭一样,带着那种愤进的寒厉:“十年前,我是半大的少年,七弟还完全是个孩子;五年前我行将弱冠,七弟是个半大的少年。我和七弟差了五岁,年小的时候显得出来,若长幼秩序并不能压制他的野心,在父皇心中也毫无分量。我们一年年的大了,现在,或者再过五年,我和七弟都在盛年,到时候景王和襄王有何差别?”
方佩仪挺着酸胀的腰肢怔住,她凝视了景王半晌,也试图体会景王这一份被人迫近的心情。
景王的目光中,焦虑越来越盛了,他忽然惨淡的笑了道:“我的母妃已经有六年不曾侍寝了,淑妃娘娘去年还生了一个女儿。”
面对这句话,方佩仪吭不出声来。她也是做女人了,有了丈夫成为妻子,享受过床笫之欢。她能明白,皇上是在六年前,就对德妃没有了那方面的兴趣,但是皇上对淑妃还保留了兴趣。那么点床笫之间的兴趣有怎样的微妙,方佩仪无言以对。
这时景王抬头瞥了一眼他的王妃,略微苦涩的笑了笑。有几句话,他是万万不能和方佩仪说的。就在前年,大前年他还不是那么的急切,他是从容淡定的,他甚至想,皇上永远不立储君,一直拖下去,拖到驾崩了能怎么样呢?所以他娴熟的运用男子成熟的魅力俘获了方佩仪。皇上驾崩之后,皇后成为了太后,国朝以孝治天下,太后还是有那么一点权力的,在择立新君的时候有一份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然后去年他的七弟往西南一行。他和朱妙华在去年五月做过一次交易,他同时也知道了赵彦恒是拼了命的把李氏娶了回来。
襄王一见钟情?
景王才不相信这套说辞,他在武林园的时候就对赵彦恒说过,襄王眼光独到,娶了一个好王妃。
京城中那么多的名门闺秀,赵彦恒一个都不选,从西南把李氏挖出来。一个祖父是曾经的当朝首辅,一个祖父是曾经的兵马大元帅,此二人位极人臣,相互联手的时候权倾天下,这两人死了二十年余威仍在。李氏的父亲,李氏的母亲,这些都不是等闲的角色,还有朱李两家的所有姻亲故交。
李氏确实是一个好王妃,比京城中那些华而不实的名门闺秀强多了,确实也值得赵彦恒拼了命的把李氏娶了回来。
一个女人都那么拼了,一个帝位?景王可以看见,他的七弟对至尊皇权如狼似虎的野心。自他们的四哥死后,景王一直以为,他是那一个当仁不让的帝位继承者,怎么能允许赵彦恒窥伺。
“我为兄长,将来如何能对自己的弟弟俯首称臣!”景王的身体似浇筑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放在桌几上的拳头,手臂的青筋暴突了起来。
“王爷……”方佩仪扬高了声音喝了一句,艰难的站了起来,一双娇小的手覆盖在景王的拳头上。景王这个冷厉的样子全然没有了昔日的儒雅,叫方佩仪感觉到好陌生,她带着一种惶恐不安道:“请您把心静下来,千万不能乱了阵脚,我和孩子,还都指望着您啊~”
“当然,我会有分寸的。”景王锐利的目光先放在方佩仪身上,几番浮动,才恢复一些温煦的神态,道:“我会有分寸的,我想这也不是一件难事。母后清静惯了;淑妃有儿有女;贤妃自四哥去后万念俱灰。母妃这么些年……父皇应该知道她在祈盼着什么,若父皇对我们母子有心,我想这也不是一件难事。”
“你有分寸就好。”话说了一圈,实则是谁也没有说服谁,最后还是方佩仪在态度上服了软,收着用过的碗筷,低着头道:“现在夜也凉了,你要是继续看书,加一件夹衣。”
“我来吧。”
景王在小事上总是体贴的让方佩仪沉醉。他把汤盅,蒸笼,碗筷都收到食盒里,一手提了食盒,一手扶了方佩仪出书房,在石阶上又对方佩仪的奶娘秦氏和煦的道:“小心扶了王妃回去,下次别让王妃提重物。”
秦氏连点了两次头,搀扶着方佩仪回了主院,立刻把方佩仪的绣鞋脱下来。
怀孕七月有余,肚子挺了起来,脚也肿了起来。秦氏把方佩仪的双脚抱在怀里揉,道:“这个月份就肿成这样了,往后两个多月还有得辛苦。王妃,依我的浅见,宫里宫外的事您就少操份心吧。宫里有皇后,宫外有伯爷。”
秦氏的意思是,宫里皇后可以辖制德妃,宫外承恩伯可以劝诫王爷。可是德妃是她嫡亲的婆婆,她的大哥只是领了爵位的承恩伯,和景王是臣与君的关系。
“妈妈不要说这个话。”
方佩仪的父亲在元祐十年的动荡中被先太子迫害致死了,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就病故了。她对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和自小照顾她长大的奶娘秦氏情分就很不一样。她在景王面前都不表现的软弱,在秦氏面前显了出来,细声嗫嚅道:“自我嫁给王爷之后,人前人后,母后都不准我喊她姑妈了。”
“王妃……”秦氏爱怜把方佩仪搂在怀里。
方佩仪亦缩着身子窝在了秦氏的怀里,泣声道:“在姑妈和大哥的心里,我先是景王妃,后才是方家的人。”
她知道的宫里宫外的事,就是皇后和承恩伯告诉她的,她的意思,也是他们的意思。方家能为景王提的建议,也就是那样了,景王听还是不听,方家不会再干涉更多了。
满腹惆怅的时候,方佩仪腹中的胎儿挣动了一下,是小手还是小脚,动得方佩仪都着实痛了一下,不过方佩仪抽了一口气之后,开怀的笑了出来,双手环抱着还在腹中的孩子,柔声道:“希望我能为王爷生个儿子。
淑妃这十年嚣张跋扈,对皇后却没有一点儿不恭敬的地方。赵彦恒处处也是尽了人子之孝,娶了一个王妃,李氏侍奉皇后之心,也绝不在淑妃之后。
景王和襄王,谁做了新帝,她的姑母都是母后皇太后。
方佩仪坚定的对自己念叨道:“一定要生儿子。”
她一定要生下拥有皇族和方家血脉的儿子,那样她的姑母还有大哥,才能倾尽全力的帮助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