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谁做妾,不让谁做妾,只要不怕得罪人,这就是一件比大小的事,比权势的大小。
承天知府高铭经?赵彦恒完全可以碾压了他,所以面对段菁菁的哀求,赵彦恒马上就回复了她:“本王会主持公道的,不让高家欺侮了你。”
段菁菁含着感激的热泪,没有那种女孩子柔弱的娇羞,而是像男人一样爽利的道:“多谢七哥。”
赵彦恒沉默下来,尽量回忆了一下段菁菁这个人,无关紧要的人,记忆里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刚才李斐又那样的使了性子,显然是对段菁菁称呼‘七哥’的不快,段菁菁还是七哥七哥的挂在嘴边,赵彦恒也有些不快了。
是没眼力还是想怎地?
董让一直跟着赵彦恒,他就是赵彦恒肚子里的蛔虫,侧脸对段菁菁道:“段姑娘,你面前的是襄王爷,请尊敬。”
怎么个尊敬,反正在王府还用外头的称呼,是不尊敬的。
段菁菁一时尴尬,觑着赵彦恒没有动容的表情,心里一块大石头直直的往下坠,坠不到底。
记忆里反复打磨的赵彦恒,给了她分外陌生的感觉,叫她恐惧。
“多谢殿下。”段菁菁气息不稳,牵出一个尴尬的浅笑,两面露出了梨涡。萧懋浅浅笑起来的时候,两边就会显出梨涡。不过赵彦恒没看见,他正传过头,吩咐白秀:“去外面雇辆马车,再雇两个人,把人送还承天府。”
段菁菁的浅笑还没有全部化开,就被这道电闪雷鸣劈裂了。她还没有和王爷叙叙旧情,她想说,表哥墓前的松树枯死了一株,给她点时间,她总有话说,怎么张口就把她送还回去了?她整个人像迎风抖擞的,显出彷徨无依的脆弱来,凄凄道:“殿下……”
赵彦恒自觉把人处置妥当了,正迈腿要去寻李斐,雪青色的锦袍在段菁菁的眼前掠过,段菁菁脚软得倒在地上,抓住这一角衣袍道:“求……求求殿下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能回去。表哥没了,我唯有依靠您了。”
赵彦恒最不耐烦这种攀扯,也恶段菁菁以这种方式提到萧懋,两条眉都竖了起来。
董让低头过来,抓住段菁菁的手,把她撸开道:“段姑娘有话好好说,殿下面前,岂有你撒泼打滚的道理。”
这一点董让是明白的,两三年前赵彦恒对段菁菁确实有几分和颜悦色,那是给萧懋面子,如今人故事休,赵彦恒和段菁菁之间有什么关系情分,白白求去了‘主持公道’,已经是赵彦恒念旧了。董让操着尖细的嗓音道:“段姑娘请庄重。”
段菁菁还是模仿不了那种坚韧,哀哭道:“我不能回去,母亲不同意,父亲是应下了,父亲要把我送入高家为妾。”
赵彦恒的脸色沉了下来。
董让跳脚道:“这是什么意思?段姑娘,说话半遮半掩,你挖坑想埋了谁,你可真是狡诈啊。”
前面只说段家怎么被高家逼迫,至多也是被逼无奈的意思,那么好,赵彦恒可以替段家把高家压回去。结果段家是自愿的?要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段菁菁的婚事,不管她是给人做妻还是做妾,都是父母做主,别人不得轻易干涉,就是皇上也不随意干涉民间婚配之事。段父要把段菁菁送入高家为妾,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种情况下赵彦恒擅自干预,就是闹笑话了。
段菁菁抬起含泪的眼睛,一脸无辜的摇头道:“我不是……我不是……”
她绝不是狡诈的人。
彭氏跪在地上爬过去,她也只敢爬到董让边上道:“大人,您让我家姑娘怎么说,我家姑娘能怎么说,姑娘可怜,我家老爷去年就在打点,想求个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到了如今也没有起色,高家就和老爷说,说他家在上头有人,可以给老爷打点,老爷就答应了。太太抱着姑娘哭了两天两夜,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求到府上来。”
彭氏站在段菁菁身后听得清楚,襄王殿下不用王府的下属,去外头雇马车雇人把她们送回段家,就是不想和段家牵连太多的意思。在厢房坐了好几天,这种情况她和姑娘是分析过的,当此之时,当机立断,从被高家逼迫为妾,到被父亲逼迫为妾,段菁菁已经是无家可归了。
“哎,真是混到了什么地界上,都有卖儿卖女的。”董让讽刺道。
段菁菁现在就是被段老爷待价而沽的一具人偶。段菁菁,彭氏,董让,全部看向赵彦恒。这件事情有点麻烦了,毕竟婚嫁悉听父母,依着段老爷的意思,自己女儿的婚嫁,起码要比承天知府开价高。
赵彦恒蹙起了眉,他记得萧懋叹过,说他姨母嫁得不好,所托非人。如果萧懋还在的话?一沉之后,赵彦恒对还杵着的白秀道:“雇车雇人,立刻送她们回承天府。”
白秀领了差事,跑着出去。
绕了一圈,段菁菁在赵彦恒面前茶都没有喝一口,话也没有说几句,赵彦恒已经消失在眼前,而她马上就要遣返还家了,她嗷呜了一声,扑过去道:“七哥!不……殿下,看在表哥的情面上,收留我吧,要是表哥活着,表哥不会不管我的,叫我在府里做个丫鬟也可以……”
赵彦恒已经绝然而去,消失在轩室。
董让轻轻的发笑,在段菁菁面前站直了道:“段姑娘快点起来,回厢房收拾行李吧。别落下了什么,也别带走什么。你是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出去的。想在王府做丫鬟?你是会洒扫,还是会洗涮,你做丫鬟能干什么活儿。”
内侍特有的阴阳怪气叫段菁菁涨红了脸。她的十指葱葱,她在家也是做姑娘的,小家碧玉。她进王府当然不是做粗活的丫鬟,那是想空降到王爷的身旁,身贴着身服侍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是癞蛤|蟆,咱家的爷是天鹅!”董让最喜欢做捧高踩低的事了,所以狠狠的踩踩踩,最后可惜的叹道:“萧侍读的表妹,怎么成这样了。”
赵彦恒从项脊轩出来就疾行,几乎小跑着回云皋院,厅堂,卧室,书房,一间一间屋子的找过来,也没有看见李斐,才问道:“王妃呢?”
李斐去了项脊轩也没有回院子,原来在院子里的人哪里知道。赵彦恒也不叫人,自己往李斐常逛的地方一处处的找,在王府西北角先看见阿菊和画屏站在两丈外的树荫下,李斐独坐在郁朴亭。
郁朴亭是李斐做王妃之后修改过的亭子。原来浮雕重彩的红漆亭子拆掉,用青黑色的石板铺地,石片当瓦,用麦杆铺顶,不做地杖、不施彩绘,显示朴实自然的野趣,四周的树木遮蔽,到了炎夏,也是个纳凉的所在。
赵彦恒沿着椭圆形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进郁朴亭。亭子的石桌子放着卤牛肉,龙井虾仁,红烧茭白,姜汁皮蛋,片鲜菱五个小菜,一个白釉剔花填黑彩梅酒瓶,酒杯碗筷只有一副。李斐仰头看找得额头冒汗的赵彦恒,道:“故交旧友,还七哥呢。这么快就完事了?”
赵彦恒坐下来用李斐的罗汉扇呼呼的扇风,厚着脸皮笑起来道:“我不喜欢困在王府,总在外头逛着,且谁都知道襄阳有一个年轻的王爷,是我不让他们讲究的,叫一声七哥罢了,改天你在外头叫我一声小七,我也答应你。”
阿菊上前添酒杯碗筷,画屏已经去厨房拿菜。
赵彦恒略停了停,等到阿菊走远了,才道:“我已知她的心思了,我不留她,这会儿叫董让看着她,立即送还。”
李斐的脸上没有表情:“高家的逼迫是真,或许还有其父母的逼迫。确实怪可怜的,不是谁家的父母,都是慈爱的父母,你当真不管了?”
赵彦恒巳时三刻回府,这会儿已经肚子饿了。李斐又没有为赵彦恒预备午膳,眼前几个小菜都是小小一碟子,一人份的下酒菜,赵彦恒三筷子吃了半盘牛肉道:“管还是要管管的,我就管到他父亲的头上。叫他自己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清清白白的好人家。想卖儿卖女,只要他敢卖,爷整死他。”
以势压人谁不会,他能压高家,也能压段家。李斐打量赵彦恒,道:“只怕门当户对的人家,段姑娘自己就看不上。”
“就给她一次机会吧,她自己要是那么拎不清楚,我也就真的不管了。”赵彦恒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斐,含糊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生气吧。”
李斐拿起大肚的白釉剔花填黑彩梅酒坛,这酒瓶要是填满的,能装下二斤酒。李斐站了起来,把赵彦恒面前寸高的小酒杯砸在地上,酒瓶放在赵彦恒面前,道:“喝酒!”
赵彦恒盯着酒坛子眉峰直跳。
李斐的酒量是不错的,在女人堆里酒量很好的。他的酒量是不行的,在男人堆里落下风的。男人能喝的量和女人能喝的量不一样,要怎么样控制醉醺醺的状态,是三分醉?五分醉?
“酒后吐真言,你喝醉了再和我说话。”李斐冷眉道:“不然就别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