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配之女(1/1)

李斐回了玉沁山房,宋多福恰好收拾了她的屋子,正煮茶吃着点心,李斐一坐,宋多福就笑指着那碟只剩下一块的玫瑰荞麦饼笑道:“这里面的玫瑰馅,我吃着和滇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李斐面上微红,这饼子里头的玫瑰还真是从昆明带出来的,那会子陪着赵彦恒在郭家别庄养伤,闲来无事,就把附近盛开的玫瑰收了一些,按着王家的点心方子晒腌了,王家的点心搁到京城未必有多么好吃,刚才李斐留意着,朱家的人就少碰,却合着李斐的口味,可见赵彦恒预备了这些东西带出来是有心了。这样的心思,李斐妥帖的收藏着,倒是不愿意说出来和任何人分享,只是笑一笑,问宋多福收拾了屋子,那一边可布置得周到。

昨天宋多福是和李斐一个屋子睡的,今天玉沁山房西三间收拾了出来,洒扫熏香放摆设铺被褥,比李斐住的东三间少了一份华贵雍容,但对于一个做客的姑娘,也是极尽周到了,宋多福正受之有愧呢,收了笑容道:“季大娘说,今天下午还有人来给你和我量尺寸,再做几件秋季的衣裳,冬季的衣裳也是这个时候预备起来,还是冬季枕被,帐幔的花色颜色,我自己的屋子,也让我裁夺着定个色儿,这一住就把冬也住了,遍身的绫罗绸缎不要我花一文钱,我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着我该谦辞几句,这也是真心话,我的衣裳能免也可以免了,我带着行李来的,我也带着银子来的。”

宋多福眉宇之间有一丝郁气,李斐察觉了,面上温和道:“你可是听见了什么?”

今天西三间下人来来往往,下人们嘴啐,是说了些话,说这位宋姑娘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说这位宋姑娘是小商户出生,说这位宋姑娘是来公府打秋风占便宜的,说什么山鸡飞上了枝头,也充起了小姐的款,前半截是实话,添上那股子语气说到了后来,就成了冷嘲热讽,宋多福不欲在李斐面前搬弄唇舌,只是收敛了笑意,并不说话。

“多福,我请你来住,自然也是有我的私心了。”李斐看着宋多福,言语恳切道:“我虽然和你说,这是我的家,我这么说,父亲这么想,可是这个家太大了,别人心里未必这样想,有些话就从嘴巴里说出来了,你是我带来的,这里的人对你的敬意便是给我的面子,当然了,对你的轻慢也是下了我的面子,我在外头住了这么多年回家才住几天,便是捎上一个你,我能占了多大的便宜,我倒是想早些分辨出来,这家里谁不给我这点面子。”

李斐言语轻柔,眸中却有一抹凌厉闪过,宋多福楞了下,低声道:“我是想着,正因为你从未在这家住过,有些事你得软和一些,我也谨慎小心些,总不能让你心里存了疙瘩。”

李斐淡笑道:“人性本善?人性本恶?多福以为人性本善本恶?”

宋多福微蹙了眉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一般私塾‘开蒙’就是这三本书,第一句,就是教导幼童,人性本善。

“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才是人生下来就有的本性,然饥而无食,寒而无衣,操劳不息,利害相侵之时,如何抉择?”李斐摇了摇头,目向远方道:“多福,你不用管我心里是否存了疙瘩,我心里的这个疙瘩早已经存在了。我十六年不在这个家里,正是因为我怕人性之恶,便是父亲有心,也怕他护不住我。”

外有襄王,内有宣国公,李斐又是个女孩子,宋多福只看得见李斐为宣国公府添了一层荣光,宋多福想,宣国公府上下该与有荣焉才是,所以李斐这样郑重意味的警告,宋多福有些惊愕。

李斐轻笑,道:“你刚才说遍身的绫罗绸缎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辞了些。依着我说,既然裁了给你,你只别被这些东西移了性情,你受着便是。你现在是我的脸面,别人不敢明着讽我,拿你作伐,你代我受着讥讽,好的坏的,你都受着。你要看清楚听清楚,自个儿也小心些,至于我这里,和弟弟妹妹们,和父亲的那些长辈们怎么处,我心里有数,一味的软和是不能的,多福啊,我是原配之女!”

原配之女,四个字倒出了李斐多少辛酸,按着李斐的身份,她是原配之女,后头续娶的嫡出,再别说庶出的,都是不能和她相比,这样的身份,本就是强势的存在,自己先软和了,别人还以为她软弱可欺了。

“是……这样啊!”

宋多福琢磨着李斐的话,似乎找到了她身在朱家,对李斐的助益,多日来忐忑的心情也消褪了些。

这时外头暗香浮动,阿芳规矩学得很好,敛眉恭敬道:“两位姑娘,是府上四位姑娘过来了。”

四位?

宋多福有点紧张。

李斐荡出笑脸相迎,道:“快请!”

帘子掀开,因着蔡氏孝中,青黄绿蓝,四个姑娘都往素净了打扮,几人只朱妙华换过了衣裳,迈进门未座先语道:“刚才三位妹妹去我那里坐坐,说起话来,说这里还有一位宋姑娘,我们倒该见见的,就那么过来了,没打扰吧。”

李斐着意招呼两个小的,然后站在宋多福身旁笑道:“怎么会打扰,我正想着下午带多福见过几位妹妹,你们先过来了,也省了我的事。”

宋多福生得略微丰盈,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大眼,穿了一身杏色如意镶边长袄,头上戴了一对白玉镶金扁丝花簪,穿戴上有那么一层富裕之气,举止也是很从容的,向朱妙华等人行礼,叫着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朱妙华笑意更浓,打量宋多福道:“不晓得你的年纪,倒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她是十一年二月生的。”李斐替宋多福说了,又道:“比大妹妹小,比二妹妹大了。”

“宋姐姐。”朱秒聪盈盈笑着,先道:“在这里住着,宋姐姐别拘束,也别拘谨,叫我秒聪便是了。”

朱秒聪这么说,三姑娘朱妙仙,四姑娘朱妙琴也这样说道,朱妙仙元祐十四年出生,今年十三岁,朱妙琴元祐十九年出生,今年才八岁,虽然年纪小,和宋多福差了那么多岁,微仰着头说话,待人接物都不含糊。

朱妙华撩着碎发笑道:“那我是大姐姐了,宋妹妹有空去我那里坐坐,写字画画,弹琴下棋,我也有个对手了。”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忍不住轻蔑,这姓宋的小地方上来的,邀她写字画画,弹琴下棋,她可拿得起笔,拨得了弦,执得了子,所以这一句,就是客气话了,有李斐在前,这姓宋的,也不是来哄她高兴的。

六个姑娘聚在一起,朱妙仙朱妙琴到底年纪小,坐下了就少说话,只朱妙华朱秒聪一人一句,问宋多福饮食起居,后头就说到了在家的消遣,从读书女红到管家理财,后面的话题是绕到了李斐身上,朱妙华眼看着李斐道:“三妹四妹年纪小,我和二妹是在宁王闺学读书的,一旬五天,现在还要上学呢,如果姐姐有意,倒是可以和父亲提一提。”

宁王是宗人令,宁王没有一个闺女,宁王妃却办了一个闺学,不是朱妙仙朱妙琴年纪小,是嫡庶有别,所在的圈子不一样,那么李斐?李斐抿着嘴俏笑道:“我已经是内府备选的淑人,还是在家里做些针线好了。”

姑娘们上闺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未定亲的姑娘才上学,凡是定了亲的,学就不上了,家里原请了先生也得辞,姑娘待嫁之时,持家之道,为妻之道,为母之道,好多东西不是上学能学到的,能历练的娘家给你练手,还有家中长辈们的言传身教,这些就把待嫁的日子塞满了。

宁王闺学,李斐也有自知自明,那不是她的圈子。

内府备选的淑人!朱妙华捧茶压下心口的怒火,重新笑起来道:“是我没顾上,姐姐前程似锦,只是进皇家之前,还有很多规矩要学呢。”

朱妙华是进过皇家的,当年她以公侯贵女之身,宫中还遣了四个嬷嬷来教了她四个月的规矩,而今李斐说是要当襄王妃,至今宫中对宣国公府还没有一点明面上的表示,蔡氏一死孙辈守九个月的孝。李斐的金印宝册一天没有到手,朱妙华就存了那么一点点盼望。

李斐不骄不躁,含笑道:“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规矩只是一样,还有像我们这么大一座公府,是怎么迎来送往的。八月二十九是卫王成婚,这个礼单子怎么写”

说到这,李斐正经问伺候在旁的季青媳妇,道:“季大娘,卫王成婚的贺礼,府上预备好了吗?”

季青媳妇低眉道:“这份礼还得问老爷太太的意思,老爷太太没有敲定,应该是没有预备好。”

王爷的成婚,尤其李斐和襄王现在的关系,这份礼宣国公府可得送的厚了,要朱钦和许氏拿主意的。

李斐染上一点羞怯,柔声道:“这礼单,我得问问父亲,还得向许夫人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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