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迅今年二十八,身高微瘦,长眉俊目,很有书生的隽秀儒雅之气,他急步走过来,眼睛从上往下把李斐看着,看到李斐的短发也没问,只见她身上没有伤处,先舒一口气,凝眉道:“我和二弟一起来的,行到那一处王府的护卫在捞江伯的尸体,二弟等了等,我先过来,襄王殿下怎么样了?”
李斐含着泪道:“大夫已经处理了伤口,现在半昏半睡,好不好的,还得看今明两天。”
李迅挨近李斐,轻声问道:“怎么回事,竟在这郭家的地界上刺杀襄王?”
李家接了信儿,一肚子疑惑没法解儿,这山连着那山,两座山头都是郭家的,郭家也是云南一霸,不准百姓依山而居,连个猎户都不放进来,山脚下也有郭家的仆人守山,出了城的赵彦恒在这里冒出来,还重伤,是谁有这样天大的胆?要是阴谋论起来,西南要地震了!
这是最严重的后果,所以李迅这么就问了出来。
“那是殿下护着我才这样嘱咐下的。”李斐捂着眼睛,身体紧紧的绷着道:“今天这事是冲着我来的,他是倒霉撞上的,他说想和我多呆一天,悄悄折回来的,他说送我来这里见姑妈,再去石梁和他吃饭,回去的路上,他就在我车里,本没他的事,也幸好是有他在,否则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消失了,会死无全尸!”
那四个杀手,从一开始就是紧咬着李斐不放,在信任的大哥面前,李斐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身体因为后怕和悲愤颤抖着。
“这……”李迅紧握拳头,他是很文雅的人,竟然喷出了一句临安方言中惯常骂人的话,然后把颤抖着的李斐揽住了。
李斐倚在长兄的肩头,道:“刚才我以为是前镇南侯世子夫人要杀我,可是她惊惧血崩而死,她没胆,她的那些许隐秘的嫉恨,不足以对我痛下杀手,确实不是她。大哥看见过刺客们的兵刃吗?把人当一堆肉拖拽,而且他们不计身死,只取人性命,又狠又毒,这背后的人,该是个狠毒无比的人,且对我深恶痛绝!”
李迅经过的时候,看过那四个人的尸首和兵刃,现在知道杀的是李斐,李迅不寒而栗。
“该请姑姑回来,还有三弟,我们一家子得好好想想得罪了谁?”李迅也是愤然道:“能得罪谁!”
李月和李迪早两天前往广西,出了这个事,也得追回来再说。
很快李速也到了,浅青色的布衣上有点点的血迹,李迅先拉着他耳语了几句,李速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一些,看看李迅又看着李斐道:“现在可以吗?我们该探望一眼。”
李速是说探望赵彦恒,李斐想着赵彦恒那虚弱的样子和要强的性子,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他不想被人看见,我去看看江伯的尸体。”
李速到了,那江伯的尸体是捞上来了,李速拦着李斐,咬了牙红了眼道:“你要有个心里准备,江伯的身子不能看了。”
从六七丈的高空跌下去,怎么不能看了,小腿骨从膝盖上冲出半截来,手臂的骨头也穿出来,扎到脸颊里,再有一排肋骨砸断,断骨刺穿胸腔,还有内脏破损出血,整个人就是一堆零碎。
“该看一眼,江伯是为了我死的!”李斐执意过去,揭开了那斑斑血迹的尸布,李斐想,她差一点也是以这幅样子躺在木板上,李斐唇咬得滴血,心里汹涌着复仇的悍劲,她捂着心口,呼喝了好几口气,才能说出话来道:“我要发讣文,设灵堂。”
揪出背后之人在日后,现在要办江伯的葬礼,江伯是卖身给李家的奴仆,主奴有别,奴仆的葬礼没有这个待遇,然江伯忠心护主,李斐要发讣文,设灵堂,承担江伯身后的祭祀。
李迅李速都点了头。
“还有……”李斐把尸布轻轻盖上,艰难的道:“我去请段老大夫,为江伯整理仪容。之后你们便带着江伯回城吧,江伯的身后事你们先操心着,我……”
李斐没有说下去,她向赵彦恒身躺的方向走去。
段老大夫在赵彦恒的屋里,正要给赵彦恒喂药,赵彦恒陷入了深度的昏睡牙关紧咬,他的徒弟拿了针包来,李斐大概知道这个意思,拿过了针包,看着段老大夫道:“老先生,你看着我将就着给你打个下手吧……”说着,李斐转向赵彦恒,想起那日在孝母山上。赵彦恒发着烧还固执着,李斐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是呀,这么不喜欢被别人碰的人,现在却只能被别人摆弄来摆弄去,赵彦恒要是清醒着,一定很生气,李斐这样想着,笑了一下,不过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段老大夫同意了,叫他徒弟出去,匆匆指点了李斐,李斐用心记着,按着段老大夫的要求拿针给他。段老大夫在赵彦恒的脸上下针,牵引着穴位迫使赵彦恒吞咽,李斐又捧着药碗,一点点的把药汁喂到赵彦恒的嘴里。
李斐闻着那药,又苦又腥,喂了一刻钟才喂完。
段老大夫收针道:“这碗药性烈,过会儿胃会不舒服,他现在昏迷着或许还是有点感知的,你待会儿给他揉一揉……”
段老大夫说了几个照料赵彦恒要注意的问题,李斐不住的点头,随段老大夫走到门口,才肃然把请托说了,段老先生知道江伯是忠仆,没二话的应下了,李斐站在门口对段老大夫行了大礼,便回去在赵彦恒的床边坐了。
床边放着一个青铜瑞兽香炉,点着宁心安神的香,香烟袅袅的罩在赵彦恒的脸上。此时再没有旁人,李斐闻着这香,脸上看起来是静心平和的样子,她伸手抚着赵彦恒的脸,那脸是苍白的冰凉的,眼睛紧闭嘴唇紧抿,李斐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沿着脸部的轮廓把手伸进了被子里,在被子里,手挑开了衣襟,李斐的柔夷紧贴着赵彦恒的胸膛,感受着掌下温热的肌肤,李斐尽然就滋生出满足来,她似哀似喜,吻着赵彦恒的唇道:“你说不喜欢别人碰你,我记得这句话,从今天开始,我就歇在这屋里了,我天天照顾你。”
不像前两次一样,赵彦恒努力回应李斐吻,这一次赵彦恒毫无反应。
李斐把手移下一些,轻柔安抚着道:“你好好的睡觉吧,要舒舒服服的。”
其实赵彦恒现在有性命之忧,段老大夫说伤口失血过多,对方的兵刃也不太干净,今明两天是最凶险的时候。李斐想着这句话,眼中一阵痛苦,额头抵着赵彦恒的额头道:“今天和明天,就给你两天时间,你一定要睡醒啊,有人要杀我,有人伤了你,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说是不是?”
是被李斐抵着额头,赵彦恒眉心才动了一下,不过李斐只当赵彦恒回应了她的话,唇角含笑道:“你答应了,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明天就醒来吧。”
天黑下来,李斐依然守在赵彦恒身边,也没有人反对她这个举动,只是一个医徒一个侍卫随后侍应,段老大夫年纪大了,在隔壁的屋子歇着,隔半个时辰进来看一看,因着赵彦恒一处伤在左后肩,一处伤在下腹处,一前一后只能把身体的重量放在右侧,他躺久了会不舒服,段老大夫每个时辰要进来做针灸按摩,无时无刻,也需要人守着他。李斐到了后半夜就有点撑不住,也不愿意离开,就在赵彦恒的床侧设下卧榻,用屏风挡着,李斐和衣眯眯眼睛,也眯不了一会儿,两次浅眠,李斐都梦见一个没有脸的人拿剑追杀她,赵彦恒挡着,剑剑就落在赵彦恒的身上,赵彦恒浑身是血,李斐就在颤栗中惊醒了过来,眼一睁看到赵彦恒浅淡的呼吸,李斐才感觉到安宁。
对,是安宁!
先时李斐对赵彦恒不止一次的心动过,后来渐渐不能否认的喜欢,但是这个尊贵的王爷,从来没有给过李斐安宁的感觉,任赵彦恒双目含情,柔语相许,都不能让李斐的心得到安宁。可是现在处在性命之忧的赵彦恒,却让李斐得到了她一直在找的安宁。
床边上,李斐把赵彦恒的手握着,脸贴在两人的双手之上,有泪无声的滑落。
黑暗中,一队一对的人马,或是从昆明出来,或是从西南过来,都往郭家的庄子赶,人多人杂不能住的,就在郭家的庄子外设下帐篷,其中就有镇守太监钱通。
李斐整理了一番仪容,短发用头巾包着,去求见了钱通。
一个声名狼藉,也确实是为非作歹过的宦臣,李斐内心对这个人膈得慌,但李斐知道这个人是皇上的心腹,有密奏之权,通天之能,所以必须去见他。因为她要借着钱通密奏的权利,向皇上也是赵彦恒的父亲,述说赵彦恒重伤的实情。
李斐,她重来没有想过,一直在赵彦恒的庇佑之下。
李斐也不和钱通叙话,两个人都是明白人,当着钱通的面,李斐写成一封书信,钱通想想或能熬过死关的赵彦恒,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眼下钱通谁也不得罪,没看李斐写的信,就夹在自己的奏章上,快马加鞭往京城送。
郭坤第二天早上从罗甸赶到。到了当天下午,赵彦恒还未醒来,李月和李迪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