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路上一片白光。
距离越来越近了,沈瓷觉得自己应该逃,或者地上突然长个洞出来,她可以立马钻进去消失不见,但事实不可能,她无处可逃,地上也不可能长出洞,所以她必须好好站着,站在那里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一点点靠近,好在她多少还有些理智,停滞了半分钟的大脑开始迅速转动起来。
一会儿他走到面前会说什么?她该怎么面对?是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候,还是冷冰冰地继续演下去?
沈瓷脑中开始拼凑台词,包括神情和眼神,毕竟是一场戏,她得好好演,可心里还是很紧张,手指都拧在一起了,掌心里都是汗。
人也越发近了,五米,四米,三米……
沈瓷开始一点点看清江临岸的五官,深黑的眸,线条抿紧的唇,还有那道常常锁在一起的眉心,一切还是如她记忆中的样子,直到步子踱到她面前,沈瓷默默沉了一口气,逼迫自己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你……”话音刚出,却发现江临岸的步子根本没有停,只是目光朝她脸上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随后很快收回去,下一秒步子已经偏移,挨着沈瓷的肩膀擦了过去。
他就那么走了,不发一言。
沈瓷站在原地听到风声,竹叶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猛烈跳动了几下全部停了,包括自己刚刚垒积起来的情绪,紧张,激动,甚至恐慌,这些全都像小山一样一秒崩塌,溃不成军。
到底是她过于自以为是,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至少该抱怨该挖苦,以至于她还拼命想台词,又生怕自己表情演得不好出卖了自己,可他最后竟然一句话都没说,把她完完全全当成了陌生人,甚至是空气。
空气倒也罢了,可他明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那股漠视和淡然是装不出来的。
沈瓷的手指越揪越紧,几乎掐进肉里,可身体里的力量全被抽光了,呼吸困难,她狠狠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只有草木和枯叶的气息,其余什么都没了。
月色暗淡,周围是空荡荡的小道。
沈瓷低头苦笑,他来了,又走了,可是连丝气味都没留下,她贪婪呼吸,尽是无迹可寻。
方灼过来的时候见沈瓷呆滞地站在路上,周围树荫摇晃,她却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只用手抱住一侧胳膊,像是很冷的样子。
“姐,你怎么不去我办公室啊!”方灼凑上前,却见沈瓷的样子有些不对劲,“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沈瓷这才缓过一点神来,抬头,目光如漆。
方灼笑,拿手在她呆滞的眼前晃:“傻了啊?见鬼了啊?”
沈瓷只觉浑浑噩噩,好不容易咽了口气,稳住自己。
“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
“头晕?你还没吃晚饭吧?”
“……”
“估计是饿的,你不是有低血糖么,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
……
江临岸已经在车上坐了好几分钟,老姚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擅自开车,只以为又是哪位下属没把事情办好,刚去办公室训了一顿,不然来的路上他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会儿工夫出来就黑着一张脸了。
直到老姚见沈瓷和方灼从对面一条道上拐出来。
“那不是沈小姐吗?好久没见了,需不需要去打声招呼?”老姚嘴快,有时候又拎不清,动作倒利索,说完就要开车门下去,岂料后座上传来一声呵斥。
“回来!”
“……”
老姚立马关上门,从后视镜里已经瞧见江临岸的眼神几乎要吃人,这才回过味儿来。
“江总,我不知道…”
“闭嘴,坐着,别说话!”
“……”
老姚只能把话硬生生吞下去,坐在椅子上看着沈瓷和方灼越走越近,只是当时他们车子停在树荫里面的车位上,加之那边没有路灯,所以没人会注意。
老姚也不敢再吱声,却偷偷留意后视镜里的人,江临岸目光如鹰,狠戾的模样像是要把谁生吞活剥直接塞进肚子。
……
毫无新意,方灼最终还是“蛊惑”沈瓷一起去吃火锅,川味,鸳鸯锅底,辣的给方灼,清汤的给沈瓷,不过沈瓷平时很少吃这些东西,那晚也只是当个陪客,吃得并不多。
方灼见她意兴阑珊,以为只是身体原因,加之他实在太饿了,所以只顾自己猛吃,没多问。
半顿火锅下去,饥肠辘辘的胃总算得到了慰藉,方灼的话也多了起来。
先是聊了些公司里的事,说朱旭升职了,现在是OMG的组长,顶替之前沈瓷的位置,田苗苗刚谈了个男朋友,也是联盛里面的员工,不过搞得神神秘秘的,死活不肯说对方是谁,有说大伙儿都很想沈瓷,张罗着改天空了一起出来吃顿饭聚聚,最后话头绕到江临岸身上。
“…听说已经在家休养得差不多了,上个月已经开始处理工作,只是还没来公司,不过估计也快了。”方灼边说边往沈瓷碗里夹菜,“但又听说他要出国一段时间,好像是做什么复健治疗,而且是和温漪一起去,带点度假性质。”
对面沈瓷突然咳出来,一口菜呛在喉咙口。
方灼见状立即递了水过去:“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呛?”
沈瓷慌忙灌了两口水,将心里的腥气往下压了压,这才抬起头来。
“没什么,只是有些烫。”
“烫?烫就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方灼觉得这个理由不可信,狡黠一笑,“你是因为听到江临岸要带温漪出国的消息吧?”
沈瓷自然要否认,摇头轻笑:“怎么可能,我和他早就已经翻篇了,属于过去时,他和谁出国跟我也没关系。”她故作淡然,方灼也不揭穿,两人又吃了一会儿,方灼才想起来正事。
“对了,姐,你电话里说有东西要给我,啥啊,是不是好东西?”他还一脸期待,边说边拿小漏勺在锅里捞肉吃,捞到一半见沈瓷对面推过来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方灼拿眼梢瞄了一眼。
沈瓷抿了下唇,回答:“陈韵和江丞阳的结婚请帖。”
方灼捞肉的动作停止,但手还举在那里,目光定定地看了眼请帖,请帖上还包着信封,上面只简单印了江丞阳和陈韵的名字,但这样就已经够了。
他把目光收回来,问:“为什么她不亲自来见我?”
沈瓷不知如何回答,却想起当时陈韵说的那番话,她说方灼去不去都无所谓,只是她得把请帖送到。
“可能她太忙吧。”
“忙?忙什么?……哦也对,她刚接手大塍,还要忙着结婚,确实没时间,甚至连挤出来见我一面的空都没有!”说完方灼把漏勺直接丢进锅里,叮当一声,漏勺柄撞在锅沿上。
他猛地跌回椅子,拿筷在碗口敲了两下。
“服务员,来打冰啤酒!”
……
周彦前阵子去了趟日本,假期又在苏州陪沈瓷呆了几天,所以一时积累了很多病人的预约,时间实在安排不过来了,只能破例留在诊所开夜诊。
接完最后一个病人都快十点了,周彦理好病历回去,开车路过晶钻豪庭,突然想起沈瓷来,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
号码刚拨通。
“喂…哪位啊……”那边接得挺快,只是背景声音特别吵,沈瓷说话的口吻也有些怪。
周彦顿了顿,回答:“是我!”
“我……我是谁啊……”
“……”
“你没名字吗?没名字叫我怎么猜…”
周彦已经听出不对劲,放低车速,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酒……对啊,喝了…还喝了不少!”
可不是喝了不少么,周彦听她说话的声音就知道肯定已经烂醉如泥了。
“你一个人?”
“啊…一个人……一个人……”
周彦越听越不对劲,干脆踩下刹车,把车停到路边上。
“沈瓷,你现在人在哪儿?”
……
周彦赶到那家火锅店的时候沈瓷已经醉得趴在桌上了,对面有吃过的碗筷,可椅子上却不见人,桌上更是排了十多瓶喝空的啤酒瓶。
“怎么喝这么多!”周彦嘀咕,又去拍沈瓷的肩膀,“醒醒!”
沈瓷听到动静总算撑起身来,眯着眼睛,涣散的瞳孔努力聚光,好一会儿才突然笑出声:“周医生,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周彦真是被她的样子气得不行。
“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回去?真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
她已经醉得没什么理智,周彦也顾不上太多了,扶着沈瓷起来,身后却突然有人喊。
“周学长…”
周彦转身,见方灼正拿着钱包从收银台那边走回来。
他对方灼还有些印象,之前在陈遇别墅门口见过一次,好像和陈韵的关系不错。
“你好,我来接她回去!”周彦不多话,直接道出目的。
方灼还摸不透沈瓷和他的关系,但看样子肯定是沈瓷联系他过来的,于是笑了笑:“也好,你开车来的吧,她喝多了,麻烦你送她一趟。”
周彦应了一声,把沈瓷从椅子上扶起来,她站不稳,顺着就往周彦身上倒,
“姐…”方灼潜意识要去拽一把,可周彦手快,直接揽住沈瓷的腰让她倒自己肩膀上。
方灼看了一眼,脑中抽抽,没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