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只妖赌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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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满场无形的威压所慑, 场前数百人众阒寂无声, 一时只剩呕哑单调的鸦鸣,在此间微凉的空气里, 间或地悠悠荡着。直到广场尽头的石筑高台之上,有人微微拉长的语调响起, 才终于划破这稠厚沉重的寂静——

“此妖接连残害本町无辜百姓,肆虐无度, 天谴暴行!”

发声的是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通身锦衣华服、保养得当不显实际年纪的脸庞,无不显示其起居生活之优渥。只是此刻,那居高临下的高傲眉眼间, 却尽是入骨的厌恶与恨意。被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语里,连句读停顿处都仿佛透着股咬牙切齿的狠戾。

“……惩以斩首剖心、焚尸五内、挫骨扬灰、永镇妖魂,诛其万死不可复生,谨期告慰亡魂遗恨!今日于此, 请在场诸位, 共鉴之!”

在这番话音落尽后, 四下压抑的人群都不禁暗暗屏息了一瞬。

妖物。鬼怪。

这种曾在四方传言里作乱逞凶无数的阴鸷存在,尽管在近十数年来已渐落疲势,但在作为阶级底层的平民心里,仍然难免保留着狰狞凶残、难以招惹的形象。

更何况,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只妖——一只通身漆黑的巨犬——身躯如此庞大, 哪怕被手臂粗的铁链缚于地面而不得不保持着卧伏姿态, 背脊也几近与两个成年男子的身高持平, 可以想见,它若真正站起身来,体型怕是能与一间平房小屋相媲美。那双痉缩的兽瞳里是分明染血的通红,兼之透着金属冷光般的黑亮皮毛、口唇边隐隐现出的獠牙……

只消一眼便可看出,这是泛着何其不祥气息的凶残妖物。他们要斩杀的,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重达数百斤的巨斧以铁链悬挂于半空,朝下的刃口不偏不倚地正对着犬妖的脖颈,锐利寒光看得人心口直冒凉气,一旦砸落而下,任凭钢筋铁骨也要被剁为渣渍碎末。

坊间传言,町长家的独子,便是在前日惨死在这只犬妖的手中,也无怪这位大人对其愤恨至此。

众皆缄默,便听高台上一声喝下:“斩!”

大伙连忙牢牢捂紧身边孩童的眼睛,同时绷紧了身子,听那铁链嘎吱铮铮响起。

目之所及处,天幕尽是浸血般的红,寒鸦的凄厉叫声都在此时停歇下来,蓦地有冷风乍起,叫人无端打个冷噤。

眼看武卒手下就要将层层盘绕的链结解了开,除却金属碰触的铮响外完全寂静的空气里,却骤然乍起一声脆生生的呼叫——

“等一等呜哇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出,在场人众无不齐齐为之一凛,同时也刷地将目光盯向围墙墙头,刚才的声音正是从那传来的。

莫不是这犬妖还有同伙?

但不用他们再进一步猜疑下去,对方的身影已紧随着那声叫喊,出现在——或者说是掉落进众人的视野中。

那是一道出奇纤小的身影,乍一看不过八、九岁孩子的身形,在那惊人一喊后,似是脚下打滑,从围墙顶端坠落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恰好摔在犬妖背脊的厚软毛发上,更随着惯性一路俯冲而下!在经过背脊到脖颈处弧度的缓冲后,那小小身影得以停顿了一瞬,就见她趁着这瞬间里手指一通乱抓,奈何指下滑过的毛发无不顺软柔滑一触即逝,最后她只能揪住犬妖耷拉着的耳朵根部,堪堪把身子挂在了硕大的犬首边上。

一秒,两秒,三秒,四下一片死寂。

站得较为靠前的几人得以看清那小孩的长相,却分明是个十分雪玉可爱的女孩,穿着一身红彤彤的衫子,黑发柔顺及肩,稚嫩的面颊雪白饱满,五官更是细致灵秀,整个人显得格外乖巧又讨喜——然而衬着她边上凶恶犬妖的背景,这幅画面只让人为她捏一把汗。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让她爬到墙上去的!还刚好摔在妖怪的嘴边上!眼看人家张张嘴就要没活路了!

众人不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高台,纷纷猜测着,町长大人会否延迟斩刑,先试着把这女孩救下呢?

然而,那厢町长大人尚且神情难测,对着这番惊动未发一言,这边无故闯入刑场让人提心吊胆的孩子却先有了动静。只见她颤颤巍巍地举起另一只手,朝着近在咫尺处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看似十分暴戾危险的冷赤兽瞳,干笑着、僵硬地、小幅度地挥了挥,浑身都打着哆嗦,出口轻轻软软的话音,也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发着颤。

由于周围绝对的安静,那纤幼的声线也得以被不少人听了见:“犬神先生,你好呀,又见面了呢……那什么,你、你怎么不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计划行动啊……”

听清她这番话的在场人众,无不瞬间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这孩子根本不是意外闯入!她原先便与这犬妖认识!亦或者她压根不是普通的人类小孩,而是其实也是只妖怪?!

高台上刚刚痛失爱子不久的一町之长,听罢侍从的传话,眉眼微微眯起,几丝残忍狠厉的神色在面容上浮现,缓声而清晰的话语传及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与妖邪共伍,人妖无论,同诛不赦!放!”

正如响应着这句话,铁链碰撞的声响紧接着便再一次于上空咔咔响起。

女孩乌黑浑圆的眸子霎时被紧紧闭上,眼睫处都因惊惧慌乱而吓出了一层濡湿的水光,嘴上更是带着哭腔地胡乱叫起来:“心剑乱舞呀!呜呜还不快用心剑乱舞你个BAKA!”

她这么喊着,终于,最后一圈链结也被解尽,悬挂的巨斧只在半空继续静止停顿了半秒钟,便携着凶狠的势头,一路划破冰冷死寂的空气,向着正下方狠狠劈落下来——

瞬时间,那双血红色的竖立兽瞳狠狠一缩!

当然,真正让她注意到这些不寻常之处的契机,其实是——这天她吃完早饭后,向犬神小哥哥表达了自己躺得快发霉了,想要出去晒晒太阳的意愿——结果被拒绝了。

被、拒、绝、了。

接受到了完全超乎意料的答案,傅小昨整个人都愣了两三秒,才带着点恍惚地小声重复道:“——不、不行吗?”

身前的少年整个僵立着,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似乎刚刚说出那两个字,已经耗费了他相当大的力气。听到她这句反问后,默默紧绷着的身体更是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主人……主人需要快点养好身体。”

“可是,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啊,下地走两步应该没问题的,”她想着——这次的事情也许真的吓到他了——于是尽量放柔语气,有点撒娇地道:“而且,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面,我都快闷死啦。”

“主人……”还是不看她。

连说话尾音处都微微发着抖,耳朵耷拉着,几乎有些讨饶的意味。

傅小昨见状不由愣愣地眨了眨眼,居然真的不肯让她出门吗?

搞什么啊,难道是在玩囚禁play……

默默踢飞脑子里某个画风奇怪的想法,她开始认真回想,这几天以来,身边三个家伙的举止表现——好像是有点反常。

她明明一天天好起来了,犬神却还是总表现得忧心忡忡的……她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晕得太久,让他产生了什么阴影呢。

九命猫也是,以前从早到晚上蹿下跳唯己独尊,最近在她面前却总是躲躲闪闪……她本来还以为是自己那天把她训得太过了,这个幼稚鬼在跟自己闹小脾气呢。

还有铁鼠,虽然她还不是很了解他,但这几天来,他每每看到她就端凝着一张正太脸,肃然合掌喟叹“阿弥陀佛”……她本来还以为这个小和尚是天性悲天悯人呢。

难道,这一切“以为”都是错觉……其实他们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碰到了什么麻烦吗?

也是到了这时,她总算忍不住怀疑地、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呀?”

——

“……你是说,我们现在住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行馆了?”

傅小昨慢半拍地回想着犬神刚刚说的内容,不禁有些受到冲击,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原来早在她晕倒的那一天,犬神出门去找大夫时,无意间发现,街边的墙上,不知何时竟被贴上了数张通缉令。于是,三只妖带着失去意识的她,连夜从那小镇潜逃出来。而她醒来后,所处的其实已经是另一间客栈了。

在这个房间整整呆了三天,她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睡的床已经换了一张。一时间里,傅小昨简直被自己的迟钝程度给震惊到了。

而且,通缉令……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字眼,依然有些许失真的感觉。

——至于吗?

——就对一只犬妖,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

要知道,他们从花名町逃出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接连转移了几次阵地,按理说已经跑出足够远,怎么那些家伙还不肯罢休,现在甚至大费周张地贴出了通辑令?到底图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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