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18(1/1)

*

这天放学后,余茂生骑着自行车赶回家里。

他脱下学生制服,换了一身灰布棉袍,戴上黑礼帽,脖颈间围着一条长长的黑围巾,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收拾停当后,就从后门溜出了家。

他骑着自行车穿街走巷,直奔青元巷而去。

快到巷子口了,他把车速慢了下来。这一片他来过,知道拐角处有一家杂货铺,还知道巷子的尽头就是林先生家。他想,只要守在这里一定能等到林小姐的。

过了一会儿,林先生和林小姐果然出现了。

远远地见林小姐裹着厚厚的棉袍,戴着一顶红绒线帽子和一条红围脖,两手揣在袖筒里,一副怕冷的样子。

或许是天色较暗,林小姐与他交错而过时竟然没认出他来?他瞅着二人进了巷子,就调转车头跟了过去。

“林小姐……”余茂生赶上来,压低了嗓门唤道。

“是你……”林玉梅一下就听出了老余的声音。她顿住了脚步,心想老余这会儿来找她一定有事。

“玉梅……”林先生也吓了一跳。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神秘人,正是那天来找玉梅的那个。

他不禁紧张起来,赶紧扫了一扫周围。虽说巷子里没人,可在外面说话到底不方便。于是,咬了咬牙说道:“玉梅,不要站在这里,咱去那边吧……”

“嗯……”林玉梅答应了一声,见老余没有异议,就带着人朝巷子里走去。

到了尽头,二人躲在耳房后面的夹道里低声交谈着。

林先生在不远处把着风。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心里却紧张得要命。玉梅啊,到底跟那些不要命的牵扯上了?可这会儿他生怕被人发现了,也顾不上去训斥她了。

林玉梅却不像父亲那么紧张,她只觉得兴奋。

听老余问起康年诊所,就把高医生和高太太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她觉得高医生一家有些神秘,上次稽私大队来药房办案,她从后门溜进了诊所,高医生让她去街上喊巡警过来,也算是帮了一个大忙。可这人为啥来到县城?还是不大清楚。

平日里,她注意到高医生经常出诊,偶尔还会出趟远门。

张管事曾神神叨叨地跟她讲过,“哎,可别小看了高医生,人家接触的都是县里的达官贵人和富豪乡绅,诊费贵得很哪,一般人可请不起他……听说,高太太还给吴县长的太太瞧过病,本事也不小呢……”

对这夫妇二人,她实在是拿不准。这样的人会去冒险吗?即便找到他们家里,能保证他们不说出去吗?她凭着直觉感到不妥,就小声提醒道:“老余,这人面目不清,贸然去找他只怕会坏事……”

老余?对这个奇怪的称呼,余茂生顾不上多想,当务之急是要给受伤的同志动手术,再这么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

林玉梅见老余皱着眉头,心知情况紧急。她不禁问道:“你……找高医生有要紧事?”

“呃……”余茂生不好说出受伤之事,可林玉梅已经猜到了一二。

她追问道:“有人受伤了?”

“唔……”余茂生点了点头。

“伤在哪里?”她继续追问。

余茂生指了指右臂,林玉梅迅速衡量了一下。

以她的医术不管是扎针、找穴位,还是看病开药打针都没问题,可外科手术方面却不行。她学过护理,会简单包扎处理伤口,可真给人动刀子却从未做过。可一想到如果因为去找高医生而暴露了地下组织,会给老余带来生命危险,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咬了咬牙,下了决心,说道:“唔……我也懂点医术,家里还有一套器械,要不让我去试试吧?”

“你……”余茂生又惊又喜。

他知道林小姐会帮忙,可没想到会帮这么大的一个忙?

他不知道她是咋猜出来的?这说话行事,就像他的搭档一般。可林小姐却从未与他搭过班,甚至未说过几句话,可地下工作经验比他还要丰富?还有,她不过十来岁,从哪儿学的医术?

这其间的奥秘实在是太多了。可现在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细想就点头答应了。

商定之后,余茂生让林小姐在家里等着,说六点过来接她。他朝林先生点了点头,就骑上车走了。

林先生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跺了跺脚。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像过了一个时辰,连脚都冻麻了。

林玉梅赶紧敲开院门,跟父亲一起进了家。

她跟娘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扎进了厢房里,点起灯收拾起来。林先生也跟了进来,见女儿这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玉梅,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参加了地下组织?”

“爹,我没有……”

“玉梅,那你说那人是谁?”

“爹,您就放心吧,那是个好人……”

“玉梅……”

“爹,人家组织上有纪律,不能随便乱说……”

“你这孩子,跟爹也是乱说?”

“爹,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就连家人都不能说……”

“玉梅……”

“爹,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您和娘在家里关好门,等我回来……”

“玉梅,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爹可不答应……”

“爹,有一个病人情况很紧急,有生命危险,我去给瞧瞧,一会儿就回来了……”

……

林玉梅极力劝说着父亲,可林先生哪肯答应?

他不知道玉梅接触到了多少新思想,怎么说变就变了?

可林玉梅心知这一趟出去没啥危险,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是她的医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好?可为了老余她还是想冒险试一试。

*

吃了晚饭,林玉梅把药箱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

林先生不放心,一直在厢房里看着女儿。林太太不知这爷俩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问他们,都说在讨论事情。

林玉梅向父亲一再保证下不为例,还说来接她的人爹也认识。

林先生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余同学?他记得玉梅给他买过药还说过话,这是被人拖下水了?他想训她几句,可到底还是舍不得。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了。

林先生过去应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那位神秘人。他想拒绝,可玉梅裹得严严实实地跟了过来,死活要出去。他实在没辙,就跟太太打了声招呼,锁好了院门也跟了出去。

余茂生见林先生不放心,只好让他跟着。林玉梅担心父亲,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大口罩让父亲戴上,好遮挡一下。

三个人沿着巷子进了一条背街。

在拐角的阴影处,停着一驾带蓬马车。余茂生上前对了暗号,就带着林先生和林小姐上了车。随后,便有人给他们的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

在黑暗中,马车走了十多分钟,进了一所院子。

三人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方摘下了黑布。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客套了两句,示意林先生他们在外面候着,就带着林玉梅进了里间。

屋里很暖和,一位年轻男子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高烧不止,处于半昏迷状态。

林玉梅戴着大口罩,几乎遮住了眉眼。她屏息静气,给那位年轻男子检查了一番。还好,没伤着筋骨,可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得把里面的弹头取出来,否则很难愈合,烧也很难退下去。

做好了准备工作,她回顾了一下手术步骤,告诫自己不要慌张。可临到下刀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别的都好说,那伤员没有麻醉怎么办?

那年轻男子一听,就睁开眼睛说道:“大夫,给我找一截木棍,再端一碗白酒过来!”

中年男子去外间找了木棍和白酒回来。他接过酒碗,往嘴里灌了一口,就把那截木棍用牙咬着,示意大夫对手。

林玉梅第一次给人动手术,紧张得直哆嗦。一下刀,见那年轻男子疼得冷汗直冒,就更紧张了。

可这场手术,到底还是完成了。从消毒、取弹、缝合到包扎,整个过程不过半个钟头,可对她来说却像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她处理完了伤口,让中年男子取了一块干净棉布,两头一系,做了一个简易绷带,让伤员吊着胳膊。又细细叮嘱了几句,留下了几块替换纱布和两包消炎粉,便提着药箱子出了屋子。

这时候,她才觉得后背汗津津的。

虽然是冬天,可体力消耗过大,令她感到两腿发软、疲惫不堪。

*

三人又坐上了马车,蒙着黑布离开了院子。

一路上,没人说话。

临到下车时,余茂生低声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林玉梅点了点头,便跟着父亲下了车。

林先生只觉得两腿发软,可还是咬牙坚持着。走出老远了,他回头瞧了瞧,见那驾马车还影影绰绰地停在那里。

“玉梅,以后不要再冒险了……”他挽着女儿的胳膊说道。

“嗯,爹,我晓得了……”林玉梅点头应着。

这时候,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整个过程中没人提到她和父亲的姓氏,也刻意避开了她家的地址。她想,这是不是老余特意安排的,也是对他们的特殊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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