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光被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她吃吃的笑了两声以释自己的心虚:“我有说摔疼了吗?”
“说了。”裴溯直接了当, 拒绝对面这人的抵赖。
可溪光却仍在一本正经的装傻:“有嘛?没有啊——”
裴溯沉默的望着她, 脸上神色分毫未动。
溪光拧着眉头做出一幅回想的模样, 最后道:“那大概是我口误了。玉枕头怎么会疼!我想说的是‘担心玉枕摔坏了’”
“宁溪光。”裴池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嗯?”溪光心下蓦然有些紧张, 不解的回望坐在对面这人。却见他姿态闲适, 嘴角微噙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欲盖弥彰?”
这“欲盖弥彰”四字彻底将溪光的心绪全都打乱了。她自认为就算是“欲盖弥彰”,也不至于这样明显。溪光忽然想到上回她魂附玉枕内时, 这人就曾诈过自己, 莫不是这次又是故技重施?她吃过亏,总之就是打死了不承认。
“我为何欲盖弥彰?”溪光发问,脸上带了几分茫然。
裴溯却忍不住轻笑了一记,不过也没再在这事上多过纠结, 另提一事道:“我带了一人来见你。”
溪光意外,心道难不成是秦华?只见裴溯目光径直越过了她, 朝着篾竹屏风后开口:“出来吧——”
随着他声音落地,后头果然有一阵衣裳簌簌的声响, 紧接着有人缓步移了出来。
秦华一身秋香色素衣怀抱琵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她抬起低垂的眉眼,对着溪光欠身:“溪光小姐——”不过才两个字, 她憔悴的脸上就已经有眼泪滚落了下来。
就凭着她刚才唤的“溪光小姐”四字, 溪光立即起身将此人扶了起来,“秦姨不必同我如此, 唤我溪光就是。”
秦华张口想要拒辞, 可见对面这少女神情恳切, 到底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这视线落在溪光的脸上,就再挪动半分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溪光小姐同小姐,生得极像。”
溪光便顺势道:“我自幼生了场大病,仿佛是梦了一场,前阵子才转好。只是幼时那些事全都不记得了。秦姨若是愿意同我说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秦华当年是随小姐和姑爷人一块儿去的江南,如何会不知道那时候的宁溪光已经因意外变得痴痴傻傻了。看着如今她能好了,更是掩不住的激动,连连点头称好。只不过,下一瞬她便又神情黯然了下来。
“秦姨不妨将难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着出出主意。”溪光见秦华这模样,便猜到了她夫君的那事恐怕还没解决了。到不了回府后,去她祖父宁相那寻法子。
秦华深深望了对面那娇弱弱的少女一眼,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这事太大,我不想将溪光小姐牵扯进来。”小姐和姑爷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当年千娇万宠的疼惜着,秦华待她也是一般的心思。
这时,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溯却缓声开了口:“你既信不过裴某也无妨,可同旧主仍是不愿吐露分毫,难道是还打算去求那位梁辅国?”
溪光闻言有些惊诧,原来他昨日约见自己,并非是看玉枕这样简单。而是想让秦华见到她,继而同自己说她夫君一案的事。
可是,叫溪光有些不解的是,裴溯为何要在意这桩事,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眼下溪光什么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只知秦华夫君是受冤入狱,她只身上京伸冤来。既然是伸冤,那恐怕就带了证据来的。
溪光心中微动,恐怕……这才是关键所在。
秦华被他一问,面上全是彷徨迷惘。原想着到了京城就会有出路,哪知道来了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走投无路。巨大的压力笼罩着她,叫她忍不住浑身都发起了抖来。
“李夫人,大理寺的判文已经下来了,若无意外,李乔杉八日后就该午门处斩了。”裴溯的声音有些冷,说出来的话则更是冰凉冷静得没有半分温度,叫人心底蓦然发寒。
溪光看见秦华的脸色越加差了,可就算是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神情中仍然带着几分理智和戒备。
秦华望向裴溯,她想竭力平复心境,深吸了一口气可仍是抹不掉声音中的颤意:“并非民妇不肯说,而实在是人心难测。这已经是家夫能平反的最后一件证物,倘若民妇所托非人……”
秦华先前的确不认得这位裴侯府的公子,不过是在那日她见了梁之奉之后被人追杀,是此人手下救了她。救命之恩,秦华自然不敢忘却铭记于心。可越是在此种时间下的施救,就越是让她存了一分戒备之心,因此接连几日都不肯吐露半点。
可刚才秦华见这位裴大人竟然同她旧主认得,或许他真是好……
溪光不料秦华说了一半的话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目光中透着焦急、紧迫还有一丝询问。她顿时就领悟了她的意思,想着此事重要,她哪敢随意替裴溯担保。因此急忙抬起了双手,连连否认了道:“我同这人不熟,委实不知他是好的还是坏的。”
“……”裴溯真是被她这话噎得无话。
溪光说完便侧过头看裴溯,见他一幅被自己气到了的表情还有些不高兴,噘着嘴一本正经的问:“难道我们有很熟吗?”
“宁三小姐原来是这么个转脸无情的人。”裴溯蹙眉。
“什么转脸无情!”溪光急忙要撇清了她跟裴溯之间的关系,什么无情不无情,他们之间几时有过情了?为此,溪光再次义正辞严的申明:“你别诬赖我!”
裴溯见这位宁家三小姐非但说着这话,身子还旁另外一侧挪了两步,好似再同他划清界限一样。前两日还“溯哥哥”、“溯哥哥”的腻歪叫着,这会跟他就不熟了。前后两幅面孔,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么说来,宁三小姐是彻底忘了当日在宫宴,是裴某给你解了围。”
溪光撇嘴,没想到他居然拿这事来堵自己。不过这虽是事实,也不全是事实,毕竟也不是他主动要帮自己的,“那不过是交换。”
是她帮他保守秘密换来的!
裴溯不做声,过了半晌点了点头,斯条慢理的喝了口茶,方才不紧不慢的继续道:“的确,后来就算没有裴某安排的宫女,你也是能自己解围的。”
“……是你?!”溪光忍不住大惊,圆滚滚的漆黑眼眸直盯着裴溯,一时说不出旁的话来。她之前一直以为是陈砚,却没想到是……他。
溪光心下复杂,可仍有几分疑惑,慢吞吞的朝外挤着字道:“你、你怎么后来又找了宫女哎?”
“若是没有太后娘娘宫里的宫女佐证,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解释得通为何在宫中换了身衣裳?”裴溯道。
那日情况紧急,还真是多亏了那宫女,溪光才能脱身的。她没想到裴溯会思虑得这么周全,原本只以为是受了自己威胁来勉为其难的帮了个忙而已。
“没想在宁三小姐眼中,裴某还只是个不知好坏的陌生人……”裴溯语气平和。
可这就让溪光听了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不由语气软了几分:“我不知后来也是你——”
裴溯只是拿视线扫了她一眼,并未说话也不想计较一般。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叫溪光觉得窘迫,仿佛自己真就是他口中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一般。可是先前她的确也并不知道这些,实在怪不得她。
溪光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好似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的确有些“无情”。她怎么会是无情冷漠之人?宁老夫人可总说她是小甜枣呢!
若这眼前之人是宁老夫人,溪光这颗甜枣自然能将她老夫人家哄得开开心心。可此时是裴溯,溪光还是头一次觉得……不知何处着手好。
正当两人皆缄默之时,还是站在一侧秦华开口打破了沉寂。“裴大人虽是对小姐有恩,可民妇……却仍不敢轻易将此物托付。”
溪光见她如此重视此处,也料到了是样紧要东西。下一瞬,又反应了过来,她刚才这话,说得正中了要害。随后也紧跟着点了点头:“秦姨是该谨慎些……”她看了眼裴溯,表示自己可不能因为那点恩情就给他担保了。
裴溯皱眉,秦华此人异常谨慎,若不是他手上没有那件信物取信不了她,他也就不必借溪光之面了。这会见事情毫无进展,他再度开口:“李夫人这次上京就是为了救夫,倘若过分小心,只怕要耽误正事。”
看着秦华脸色更差,溪光忽然想到了晌午的一事,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秦姨可认得一个叫“陈砚”的人?”
秦华蹙了蹙眉,像是在回想这人是谁。
“他说小时在江南别院同秦姨认得的……”
溪光的话还未说完,秦华的脸色已经大变了,从刚才的绝望转成了此刻的震惊和意外,“他人在何处?”紧接着又满含激动的解释道:“我要找的人正是他。”
溪光提及陈砚,仅是因为他提过在找秦华,言语之间也是在关注她夫君这桩案子的模样。她只是有心一试,却没想到却好似意外促成了什么。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朝着裴溯看了一眼,见他正将视线落在秦华身上,可下一瞬又转了过来看自己了。
瞧她做什么?
溪光忙收回目光,暗暗腹诽,显然是忘记了明明是她先去偷看裴溯的。
“咚咚——”外头蓦然响起了敲门声,有人道:“公子,有嫌犯逃入了闲风楼,正有大理寺的正在搜寻。”
溪光不由咯噔了一声,暗道这倒真是有些凑巧,偏他们在的时候要搜楼。她扫了一眼身边的秦华,思付着那些人不会是冲着秦华来的吧?
秦华前头被人抓杀过,险些送了命,自然也知道那帮想致死她夫君的人也恨不能立即弄死了自己。她半点不怀疑,这些人就是为了她而来的,只因为她身上的证据,足以撼动半壁朝廷。秦华死死盯着厢房的大门,外头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临近了。
“你继续之前的曲子。”裴溯沉声,示意秦华去竹屏之后。
秦华迟疑片刻便立即转身回去了,不一会,流水一般的琵琶声响了起来。
溪光见裴溯安排了秦华的去处,便自然而然的等着他安排自己。可见他喝了两口茶之后仍是没个动静,不由有点急了,眼巴巴的开口问:“那我呢?”
“哧——”裴溯挑眉笑,“难道我就不能请宁三小姐喝杯茶了?”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她坐下来跟自己喝茶。
可溪光就是磨磨唧唧的不坐下来了,“我和你为什么要约着喝茶呀?”溪光觉得是个人都得稀奇,自己跟他这位裴六公子为何要私底下约了见面喝茶!
恐怕指不定就都要觉得他们……有奸情。
溪光甚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上回在马车里被裴溯捉弄一次就够了,她绝不答应这种事还有第二回。
“那有口箱子——”裴溯倒也不勉强,好心提醒。
溪光惊喜,提裙跑了过去,钻进去合上盖前还同坐在窗子前喝茶的那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哐当”一声轻响,箱子合上后,裴六公子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味。
只是这笑,溪光是没能看见的了,不然她肯定会知道自己其实是中了裴溯的计,恐怕还会跳起来大骂他奸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