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看着肉墙一样挡在面前的男人,一点意外也没有。
相反,还生出一股“终于来了”的解脱,如释重负。
男人西装革履,比平日休闲的穿着多了几分正式,也平添冷肃,愈发高不可攀。
只一秒,她便垂下眼皮,“沈董,有事吗?”
一句“沈董”让沈春航心下骤沉。
“为什么不叫我校长?或者……名字。”
女人更加恭敬:“不敢。”
“你在怪我?”
苗苗保持沉默。
男人眼神黯然,薄唇抿作一个隐忍的弧度,终是软了音调,带着几分示弱:“……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女人的发顶,她用一个埋头的动作,毫不掩饰阻挡了他所有窥探。
所以,沈春航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是担忧,还是痛快,是不忍,还是木然。
通通没有。
“你能不能帮我做顿饭?我想喝鱼汤了。”
就在他以为这样的沉默会继续下去的时候,苗苗忽然抬眼,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他一时错愕的面孔,一字一顿——
“不、能。”
沈春航压抑着心中不断蔓延的涩然,一开口才发现早已低哑不成调,“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宜走太近。”
“什么关系?”
“敌对关系。”
男人身形一晃:“就因为沈婠?”
“是!”她看他的眼神透着冷,仿佛藏了两座无法融化的冰山,“你明明知道沈总在我心里意味着什么,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答案明显到根本不用她再肯定一次。
沈春航苦笑:“苗苗,请你公平一点。拉沈婠下马是我一手策划的没错,但你以为她吃了很大的亏吗?”
女人抿唇。
“没有。她不仅没吃亏,还趁机敲了大伙儿竹杠,以高出收盘价百分之五到二十不等的价格,转眼之间就完成了套现。当时你也看到了,李复早就准备好了股份转让协议,直接拿出来让几位董事签字。这说明什么?”
苗苗目光微闪。
“这说明,沈婠早就料到一切,连我也被算计其中。如今的结果,不正合她意?你还有什么可为她抱不平的?”
苗苗皱眉。
“坏人是她,好人也是她;屠夫是她,受害者还是她。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当演员?”
说完,鼻腔发出一声冷嗤,以示不屑。
苗苗从来不知沈春航也这么会挖苦人。
可他选错了讽刺对象,“你先下黑手,难道还不允许别人还击?不能因为最后沈她赢了,就抹掉你前面蓄意挑衅的错。英雄不以成败论,却终究逃不过一个‘理’字。”
苗苗看着他,眼中掠过嘲讽,“好比你先动手打人,可你打不过被人反揍,难道仅仅因为你伤势更重,这件事就成了对方的过错?沈董,不知道有个词你听过没有——先撩者贱!”
沈春航脸色一黑。
“以后恐怕没办法再替您做饭了,保重。”该说的说完,苗苗转身就走。
下一秒,手腕被扣,男人用力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抱住:“你说不做就不做,拿我当什么?”
苗苗表情骤变,身体也随之一僵:“你放开——”
“说好的再煮一年,你之前答应了。”
“我反悔还不行吗?”男人的身体好似钢筋筑成,双臂箍着她,如同铁钳。
“不行。”
“你!”目露恨色。
“我怎么?”男人气笑了,可那样的笑里藏着几分酸楚与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赖!流氓!”
沈春航一愣,“你骂我什么?”
“无赖!流氓!”苗苗咬牙。
男人眼底一瞬怔忡,喃喃道:“还从来没有人用这两个词骂我。”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为人师表,风光霁月。
又何曾被人当街头混混一般,痛骂指责?
苗苗急得快哭了,两人所在的地方并不隐秘,随时都可能碰见明达的员工。
她忍不住低吼:“……你不要脸,我还要!”
男人心口一窒,缓缓松开。
苗苗立马弹开两米,目露警惕,好像他是洪水猛兽。
沈春航仿佛吃了黄连,从嘴里苦到心底。
眼前的女人满脸都是对他的防备,再也看不到曾经的崇拜与敬仰。
“对不起,”他低声开口,“是我太冲动……”
苗苗看着他,眼里有什么东西正逐渐坍塌,最后只剩一片荒芜:“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利益的争斗,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立场的不同。商场如战场,你不能只单方面讨伐我,这对我不公平。”
“你错了,我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没办法做到你所谓的公平。”
她是沈婠的人,当沈春航选择与沈婠站到对立面,也就意味着和苗苗站到对立面。
各自代表不同的利益,怎么公平?
“最后一顿饭,”男人突然开口,“换那天的照片。”
“没有必要了。”苗苗摇头。
沈春航眼神幽暗,仿佛沉淀着什么,又翻涌起什么,哑着嗓子:“怎么说?”
“有些东西已经不在了,几张照片又能留下什么?”
不过是自欺欺人,逃避现实。
“那我们之间……你打算怎么办?”
每一句都踩着自尊,鲜血淋淋,即便将要听到的可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也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们?”苗苗笑了,泪水洗涤后的双眸乌黑明亮,却带着伤人无形的迷茫和疑惑展露在他眼前。
她问,“我们之间有过什么吗?”
一刀见血。
硬生生捅在男人心上。
“呵……呵呵……”沈春航低笑,伴随着胸腔发起的共鸣,他缓缓摇头,似自嘲,又像感慨,“原来,我们之间在你眼里是这样。”
苗苗心尖一颤,有苦涩伴随着疼痛蔓延。
她别过头,不去看,尽量忽略那一抹异样。
在沈婠身上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学会隐藏真实情绪,所以,内心如何惊涛骇浪,表面也能波澜不兴。
“你怨我。”沈春航用了陈述句,“我不信只是为了沈婠,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理由。”
苗苗深呼吸,转回去,迎上男人探究的目光,倏地绽开一笑。
“利用我是不是很得意?从我嘴里求证沈总与董事会其他成员不和,方便你联系他们结成铁板,一致对敌。”
换作别人沈春航可能还信不过,未免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必定不敢大张旗鼓,也不能亲口向着其他董事会成员询问。
确实不和还好,但如果不是,就有暴露的风险,引起沈婠怀疑。
所以,他不会那样做。
但苗苗不同,她是沈婠的心腹,又对他毫无防备,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让沈春航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才有了董事会上,联合其他成员将沈婠拉下总裁之位那一幕。
“你利用我去对付我要效忠的人,把我钉在十字架上,感受如潮水般涌来的悔恨与愧疚——够狠!”
沈春航目光闪烁,没有辩解,因为,都是事实。
他的确有意无意试探苗苗的口风,以此确定沈婠和其他董事的关系。
在知晓沈婠对于苗苗来说等同于信仰般的存在后,仍然一意孤行,不知收敛。
甚至还抱着侥幸,觉得她不会发现。
一步错,步步错,昨日因,今日果。
他苦笑一声,都认!
“所以,你我之间……”
苗苗打断他,眼神冷清:“以前没有的东西,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如果人的感情能够被理智所控,那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情难自抑。我不信,你对我……哪怕是恨,能说没有就没有。”
“的确不能。但感情和原则有什么关系?前者永远也无法撼动后者,难道你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