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会有此事?”张宝儿听罢也是大怒。
这些日子,张宝儿忙着慈恩寺的案子,没想到竟然会出如此大事。
“下官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钟绍京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张宝儿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为何不去找相王或者太平公主,却偏偏找到了我?”
钟绍京苦笑道:“我也不瞒张大人,事实上在大人府上之前,我也去过相王府和太平公主府了。”
“他们不愿意管么?”
“那倒不是,他们告诉我,若要此事尽快解决,只能来求张大人,于是我就……”
张宝儿摇摇头小声嘀咕道:“这两个老狐狸!”
说罢,张宝儿盯着钟绍京看了好半晌:“这事与你无关,你为何要出头?”
钟绍京叹了口气:“我虽然位卑,可若碰到这样的事却装作不知,怎能对得起良心?”
张宝儿笑了:“没问题,此事交给我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张大人尽管吩咐!”
“我写一封信,你帮我带给临淄王!然后,剩下的事情你就听他的吩咐便可!”
“没问题!”
……
李隆基看完手中的信,盯着钟昭京,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目光:“钟总监若没事了可经常到我府上来走走!”
“在下感谢临淄王的厚爱,临淄王可以吩咐了!”钟绍就郑重道。
“吩咐什么?”
“张大人说过,让我听您的吩咐!”
“我已经吩咐过了!”李隆基笑道。
“啊?吩咐过了?”钟绍京懵了。
“你再想想?”
“难道就是让我经常到临淄王府上走走?”
“正是!”
……
当天夜里,张宝儿连夜进宫。
第二日,李显下旨,说西市烧灰商人,属被误杀,给予平反正名,并补偿各家丰厚抚恤金。金掌柜等人终于可以安笑九泉了。至于周波一案,着御史台重新审理。
钟绍京知道事情只解决了一半,这刘震南权势冲天,虽然说重新审理周波案,但是他若在其中继续做手脚,谁能保证这真相何时能大白,当下又来找张宝儿。
“此事交给我了!不过你可别忘了临淄王的吩咐!”
说罢,张宝儿笑着送客了。
……
“不知张大人有何指教?”刘震南客气道。
张宝儿只是个刑部侍郎,而刘震南却是兵部尚书,无论职位和品秩刘震南都比张宝儿要高。可张宝儿在朝廷的所作所为刘震南都是看在眼中的,李显对张宝儿更是信任有加,故而对张宝儿颇为忌惮,说话自然会客气许多。
张宝儿笑道:“刘尚书好大的威风,眼下长安,百姓或许不知有皇上,却人人都知道有个刘尚书,让人闻风丧胆呀。”
刘震南听罢浑身一颤,他知道张宝儿所指,赶忙解释道:“本官知道此事惊扰了百姓。但这周波是朝廷钦犯,本官也是不得已。”
张宝儿道:“关于你们军中打仗的先后经过,我也知道一些。这周波还是有些功绩的,并没有大的过失,刘尚书所作所为,确实也有点逼人太甚。再说此人在军中还有不少下属,倘若今日将他杀了,只怕也难服军心,不如刘尚书卖我一个面子,就此算了,怎么样?”
望着张宝儿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刘震南忙不迭点头道:“一切听张大人的安排。”
“将周波移交给刑部,此事你不用再管了,你放心,周波以后不会再与你有什么牵涉,你就安心做你的兵部尚书吧!”
刘震南正担心张宝儿将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赶忙就坡下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
长安城北郊外十里处的大萧庄外,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棵大柳树下。
“姑爷,我们直接去拜访,会不会打草惊蛇?”说话的是华叔。
“大萧庄上千口人,全部姓萧,我们暗中去查,能查出什么结果?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去拜访!”张宝儿淡淡道。
“这要万一他们……”华叔有些担忧道。
“我觉得不大可能,萧家世受皇恩,应该不会做那大逆不道之事的!”张宝儿摇头道。
见华叔还是不放心,张宝儿笑着安慰道:“再说了,不是还有岳父大人在暗中盯着吗?你就放心吧!”
听张宝儿提起了江雨樵,华叔笑了:“对呀,我怎么把岛主给忘了!”
“好了,华叔,去送拜帖吧!”张宝儿吩咐道。
“是!姑爷!”
……
“刑部侍郎张宝儿?他怎么会来我们萧家?”萧家家主萧靖允看着拜帖不由嘀咕道。
“阿爹,张宝儿这几个月风头很健,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今日来不会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吧?”说话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中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叫萧天山,乃萧靖允的长子。
“不会!”萧靖允摇头道:“张宝儿看起来行事毫无章法,但却不是那种不讲理之辈。再说了,我们萧家向来不做违反国法之事,有什么好怕的?”
萧天山点点头。
萧靖允起身道:“这样吧,我亲自去迎接张侍郎,你留下安排一下,别让客人小瞧了我们萧家!”
“是,阿爹!”
……
萧靖允将张宝儿二人迎进庄子,热情招待,酒足饭饱之后,又将二人引进自己的书房。
“张大人,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吧?”萧靖允目光深邃盯着张宝儿。
张宝儿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萧天山。
萧靖允赶忙说道:“犬子是知道轻重的之人,萧家的事情大部分都由他来打理,张大人尽管请放心!”
张宝儿向萧靖允拱了拱手:“因事关重大,在下不得不谨慎行事,望萧家主见谅!”
听张宝儿如此一说,萧靖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点头道:“我懂的!”
“萧家主,今日我所说之事,只限于你们父子二人知道,若是传入第三人之耳……”张宝儿停下不说了。
萧靖允点头道:“我们萧家向来注重承诺,我向你保证,绝不会传入第三人耳中。”
“那好,我相信你!事情是这样的……”
待张宝儿说完之后,萧靖允面色沉重:“张大人,多谢你实言相告。虽然我现在不敢断言此人真是我萧家的,但我会全力配合您调查此事,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向你证明我们萧家的清白!”
张宝儿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萧家主!”
“那就请张大人暂时住在庄里,若此人真是我萧家的,我保证三日内查出此人,将她交于张大人处置!”说到这里,萧靖允对萧天山吩咐道:“你带张大人到客房休息,一定要好生招待,万万莫慢怠了贵客。”
“是!阿爹!”
张宝儿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请萧家主替我保密身份。”
萧靖允点头道:“我明白,请张大人放心!”
待萧天山再回来的时候,萧靖允还在沉思。
萧靖允瞅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天山,这事你怎么看?”
萧天山沉吟片刻道:“我认为张宝儿说的是实话,这人可能就是我们萧家的,至少也和我们萧家有关。”
萧靖允点点头。
“只有全力查出此人,才能洗脱我们萧家的嫌疑!我想只要我们做出了实际行动,张大人是不会为难我们萧家的!”
“那好,天山,这几****就全力做这件事吗!一定要给张大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萧天山皱眉问道:“阿爹,你有心事?”
萧靖允叹了口气道:“心事倒没有,但我有一种预感,咱们萧家可能面临一场劫难了……”
……
天阴沉沉的,如沉重的大锅扣在大萧城的上空,也扣在萧天山的心头。
萧天山端坐在特制的轮椅中,面沉如水,恍如老僧入定。但他的心却并不平静,悲痛、恚怒、惶惑……种种情绪,就如这天,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的父亲,做了萧家近三十年家主的萧靖允昨夜辞世,但那绝非是正常的寿终正寝,而是……遇害!
大萧庄作为萧家的根基之地,早已建得固若金汤,每晚的明桩暗哨足有数十处之多,而他们的一家之主,就在如此森严的戒备下,离奇地死于自己的睡榻之上。
萧天山为人冷静、机智,在萧家中素有“天机公子”之誉。但此刻的“天机公子”却失去了往日的笃定、从容。
萧天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现下萧家已是群龙无首,他绝不能乱了方寸。
“来人!”他低声轻喝,发下了代摄家主的第一道命令,“加派人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翰齐找回来。”
“萧公子,你所说的这翰齐是何人?”张宝儿站在萧天山身边问道。
此刻张宝儿的心情很不爽,自己刚到大萧庄,萧家的家主便被人杀了。萧家上上下下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样,似乎是自己杀了他们的家主一般,若不是有萧天山压着,这些人恐怕连吃了自己的心都有。
萧天山轻捶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慨然长叹道:“萧翰齐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性子散漫不羁,终日在外眠花宿柳,从不过问家中之事。”
说到这里,萧天山忍不住问道:“张……张公子,不知家父之死与那人是否有关系?”
“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不过萧公子你放心,这事既然让我碰上了,我就会管到底,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大哥,大哥……”就在萧天山神伤不已之时,一位年轻女子来到他身边。
“萧公子,不知这位是……”张宝儿仔细地打量着萧天山身边的女子。
萧天山知道张宝儿心中所想,赶忙解释道:“这是小妹萧青潇,她是家中的幼女,一年前已配与星云堡的少堡主沈星鸿为妻,她此番赶回娘家,本是要在三日后为父亲的六十寿辰祝寿,不曾想……”
张宝儿点点头,不再说话。
萧天山强自展颜,问道:“潇儿,灵堂布置好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已经搭建起来了,要不要现在把父亲的遗体请入灵堂?”
“……再等等。”萧天山犹豫着,他在等二弟回来。
“二哥真是的,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却在外面逍遥……”萧青潇不恁地数落着:“昨天晚上,我还见父亲召他到房中训话,当时父亲一脸怒气,吓得我没敢进去……”
“昨天晚上?”萧天山心中一紧,追问道,“可知他们谈了什么?你二哥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个……当时我见父亲盛怒,也不敢上前,只隐隐听见好像在说家主之位……没敢细听便赶紧离开了,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走的。”
萧青潇好像想起了什么,忽道:“对了,之前我带着下人去替父亲收拾后事的时候,发现父亲床脚下有一粒纽扣,不知道是否与父亲的死有关,小妹不敢乱说,请大哥看看。”
萧青潇递上一粒白玉纽扣,这种纽扣做工精致,打磨颇费功夫,因此价值不菲,在富贵公子圈里很是流行。萧家能用得起也喜欢这种讲究的,只有一个人。
“大公子,二公子找到啦……”管家祥安急冲冲地跑进园子,在他身后,几名帮众抬着一张软榻,软榻上酒酣如雷的正是大家将城里翻了个遍才找到的萧翰齐。
“回大公子,赵海他们几个在城北新开的醉红楼找到了二公子。但二公子宿醉未醒,没有办法,便……便抬了回来……”祥安的声音越说越低,因为他看见萧天山的脸色越来越冷,双拳死死交握着,吓得他把声音吞了回去。
“祥安叔!”萧天山的声音冷得像冰,令祥安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只见这个一向冷静平和的大公子此时目光凌厉,紧盯着软榻上的萧翰齐缓缓地道:“将萧翰齐绑进灵堂,请、家、法!”
一桶冷水从头淋下,萧翰齐缓缓睁开眼睛,嘴里喃喃出声!“下雨了吗……”
冷着脸端坐在轮椅中的萧天山唇角紧抿,一脸盛怒表情,仿佛随时都将爆发出来。但他忍耐着,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声音,缓缓道:“萧翰齐,你可清醒了吗?”
突闻大哥如修罗般的声音,萧翰齐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看着堂上一片白色,不由诧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父亲死了!”萧天山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吐出这几个字,面目因极度的愤怒而开始狰狞:“你说,昨晚你和父亲说了什么?”
“昨晚?昨晚我在……”
萧青潇指着二哥哭道:“昨晚我亲眼见你在父亲房里说家主之位的事情,父亲很是愤怒,肯定是你怪父亲要将家主之位传与大哥,你便恼羞成怒,气死了父亲,你还不承认!”
“潇儿,不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别说你根本没到过父亲房里。”萧青潇展开手掌,手掌上正是那粒白玉纽扣。
萧翰齐一见那粒白玉纽扣,甚是惊诧,他不解地看了大哥一眼,见大哥目光深邃,无动于衷,不由低头陷入了深思。
萧天山忽道:“祥安叔,请家法!”
祥安在堂下听唤,连忙高举着一根紫木藤条,一脸恭敬地走了进来。萧家众人在见到这根紫木藤条后皆面露恐惧之色,因为他们知道,紫木藤条是萧家制裁嫡系子弟的,当请出家法时,任何人说情皆不管用。
萧靖允家主在世时仅用过一次,惩罚的也是这二公子萧翰齐。紫木藤条的威力是寻常鞭力的五倍,当日萧翰齐被打得皮肉翻飞,血痕纵横,若不是残腿的大公子萧天山拼死相求,又以身护在二弟身前,家法是不会停的。从此,这根紫木藤条便一直束之高阁。用萧家主的话说:我还不想赔上天山的性命。
但是今天,在父亲的灵堂上萧天山却请出了家法,要惩治这个他昔日曾拼死相护的兄弟,怎叫祥安和萧家众人心中不颤抖生惧?
“萧翰齐,你仔细想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有不实,家法无情。”博天山幽深难测的双眼与萧翰齐澄明无畏的双眼对视,缓缓说道。
萧翰开双膝向前爬行了几步,眼含热泪朝着父亲的灵柩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请父亲在天之灵,指给孩儿明路。”然后朝向大哥坚定道,“萧翰齐愿领家法,请大哥明示。”
“鞭笞六十!”萧天山下令。
紫影一道道落在萧翰齐****的背脊上,很快便见血影密布,惨不忍睹。他紧咬牙关没有吭一声,只是看着高坐堂上的大哥萧天山,和站在大哥身后一脸担忧的小妹萧青潇,他的嘴角竟挂起一丝奇异的笑容,任冷汗潸潸而落。祥安也咬着牙将一鞭一鞭抽落,不敢停留。家法既出,若无家长命令,他是不能停止的。
六十鞭领完,萧翰齐缓缓抬头,颤抖着声音道:“大哥,好狠!”说完便倒地晕了过去。
萧天山面沉如水,不为所动,缓缓地道:“祥安叔,将萧翰齐抬回灵烟阁给他敷药,并将他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灵烟阁十丈范围。”
祥安连忙领命,颤抖着双手收起紫木藤条,低声招呼立在堂下的众人小心地抬起萧翰齐离开。
萧天山又道:“三妹,吩咐下去,萧家上下着白服,挂白幡,进出人等一律登记在册。”
萧青潇也连忙领命而去。
日光照进屋中,只见皓白低垂。不知从哪里飘过的风,隐隐绰绰地荡起白色帘幔,灵堂之上,已只剩下那孤零零的残影。
萧天山再也抑不住热泪滚滚,哀声唤着父亲,他从轮椅上滚下,跪在地上向着父亲的灵位重重地磕着头,嘶声道:“孩儿今日鞭笞二弟。实出无奈。但孩儿发誓,一定揪出害您枉死的凶手,以凶手之血,祭您亡灵。”
张宝儿站在轮椅之后,静静地看着萧天山,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