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来到赵朗真家门口,院门大开着,他刚迈腿进去,便见赵朗真正从屋内出来。
“赵捕头,你这是准备去哪呀?”张宝儿笑着问道。
“哦,我给阿娘去买些糯米糕来!”赵朗真问道:“张公子,你有事吧?”
“也没什么事,要不我改天再来!”
“来都来了,哪能走呢?”赵朗真对张宝儿道:“张公子,你先到屋里坐一会,我马上就回来,咱们慢慢聊!”
张宝儿刚要推辞,却听赵朗真对屋内喊道:“阿娘,张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赵朗真的母亲便掀开门帘出来了,她一见张宝儿便乐呵呵道:“张公子来的正好,我正想着这两日让真儿去请你呢,我这眼疾彻底痊愈,可是多亏了你!”
张宝儿赶忙道:“阿婆,您不用客气,我与赵捕头是同僚,这都是我该做的!”
“上次要请你吃饭,你推辞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尝尝我的手艺!”见张宝儿还要说话,老太太故意作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张公子,你若再拒绝,我老太婆可就生气了!”
张宝儿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阿娘,你先陪张公子坐会,我很快便回来!”
赵朗真说罢,便匆匆离去。
老太太将张宝儿请到屋里,二人坐下,张宝儿怕老太太又说一些感激的话,便没话找话道:“阿婆,赵捕头对您很孝顺呀,您可是生了个好儿子!”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唏嘘道:“真儿对我确实很孝顺,但他却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啊?”张宝儿吃了一惊:“他不是您的亲儿子,阿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还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老太太似乎在回忆着当年的情形,她幽幽道:“我儿子十七岁从军,为大唐征战,那一年收到他的家信,说是过可以回家过年。我白天盼夜里昐,最后没盼来我儿子,却来了真儿。真儿告诉我,我儿子阵亡了,他今后要做我儿子,给我养老送终……”
因为独子的离世,老太太悲痛过度,生了一场大病,不吃不喝卧床不起,这可急坏了赵朗真,不停地求药问医,每天坐在床边伺候老太太。几天下来,老太太瘦得皮包骨头,身子虚弱极了。
这一天,赵朗真又熬了一碗稠粘的菜粥,跪在老太太的床前,流着眼泪劝说:“阿娘,如果不吃不喝,再健康的人也熬不了几天,人是铁饭是钢,你好歹吃点喝点,挺过几天,这病会有转机,不然让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赵朗真的真情终于感动了老太太,她流着泪强撑身子,接过碗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打这以后,赵朗真就与老太太相依为命,至今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动情道:“真儿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比亲生的还要孝顺。都是我拖累了真儿,他为了照顾我,至今都没有娶亲!”
张宝儿听了老太太的话,心中震憾无比,他没想到外表冷漠的赵朗真,竟然还有如此挚诚的一面。
正在感慨之际,赵朗真已经回来了。
老太太对赵朗真道:“真儿,你陪张公子坐会,阿娘去给你们准备饭菜去,待会你陪张公子喝两杯。”
看着老太太离去,张宝儿满怀崇敬地盯着赵朗真:“赵捕头,我还不知道,你曾经上过战场?”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赵朗真忍不住自嘲道:“说起来,我还是个逃兵!”
“逃兵?”张宝儿心中一惊:“赵捕头,你能给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你可听说过东硖石谷之战?”赵朗真问道。
张宝儿摇摇头。
“那是则天皇帝神功元年的事情了,契丹族造反,朝廷急令夏官尚书王孝杰、右羽林卫大将军薛讷,率军十八万讨伐契丹。”
“赵捕头当时也在军中?”张宝儿问道。
“当时,我是右武卫军正六品昭武校尉,负责为大军打探消息。”
“正六品昭武校尉?”张宝儿瞪大了眼睛:“你那时才多大年纪?”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赵朗真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当年,我是大唐最年轻的六品校尉。大唐军队到达之后,契丹人便撤退了,王孝杰将军率军一路追击至东硖石谷。由于东硖石谷地形险要,为了摸清敌情,我领命去打探敌情。我的副将,也就是我阿娘的亲生儿子,他是我的结义兄弟,非要代我而去。”说到这里,赵朗真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若是当初我坚持不让他去就好了,为了这件事情,我整整后悔了十一年!”
张宝儿非常能理解赵朗真的心情,更为他们这种生死与共的兄弟情所深深感染,他问道:“后来呢?”
“他们进入东硖石谷后,久久没有消息,直到一天之后,整整一队人马百十号人只才回来了一个人,他是在其他兄弟拼死掩护之下冲杀出来的,他带回了从谷中打探到的消息。契丹人在东硖石谷设置了陷阱,就等着大唐军队进入呢。这是我兄弟用命换来的消息,我不敢怠慢,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孝杰将军!”
“赵捕头,你兄弟为大唐立了大功,他们死的值?”张宝儿肃然起敬道。
“不,他们死的不值!”赵朗真一脸悲愤道:“当时的监军太监为了讨好则天皇帝,认为我们的消息有误,执意要求王将军进入东硖石谷继续追击。王将军迫于无奈,只得前出。因道路险隘,王将军以精兵力战向前,后军跟进在山谷整队布阵。就在这时,契丹伏兵立即回军出击,监军太监负责后军,却畏惧先逃,契丹乘大唐援兵不继,奋力冲杀。最终,王将军坠崖而死,唐军将卒死亡殆尽。”
“这个死太监,他叫什么名字?”张宝儿听了大怒道:“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他去监军?”
“他叫田克文,王将军战死之后,田克文不仅没有任何责任,依然回到宫中去做他的太监了!”
“田克文,田克文!”张宝儿念叨着这人名字,颇有此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人我记下了,将来有一天不要让我遇到他,否则……哼哼……”
看着张宝儿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赵朗真不由对他好感俱增。
“赵捕头,那你是如何离开军队的?”张宝儿问道。
“战后,我向上为我兄弟报功,田克文怕事情败露,便死死压下了这事。我兄弟死了,大唐败了,心灰意冷之下,我便辞了军职,来到了曲城!”
“赵捕头是曲城人?”
赵捕头摇摇头道:“我的死去的结义兄弟是曲城人,当初我们有约定,如果其中一个人战死疆场,那么另外一个人要负责将他的父母照顾好。我的父母早亡,照顾他阿娘是我义无反顾的责任。”
张宝儿听罢,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赵朗真深施了一礼:“赵捕头,你是真男人,是真英雄,请受我一拜!”
赵朗真赶忙起身道:“张公子,你万万莫要如此,我可受不起!”
二人重新坐定,赵朗真摆摆手道:“不说我的事情了,张公子,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是有件急事!”张宝儿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郑重其事问道:“赵捕头,你可认识乔继伟?”
“当然认识,他是曲城县的惯偷了!”赵朗真感慨道:“你别说,这家伙真有些本事,当初为了抓他,我们可没少下功夫!”
乔继伟便是昨晚张宝儿让吉温审问的无影大盗,但赵朗真却不知情。
“那你听说过无影大盗吗?”张宝儿又问道。
“当然听过……”说到这里,赵朗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张公子,你莫不是怀疑无影大盗就是乔继伟?”
“不是怀疑,而是事实,乔继伟就是无影大盗!”张宝儿直截了当道。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被……”赵朗真一脸的惊讶。
“你是想说,乔继伟明明被关在了大牢中,怎么可能成为无影大盗出来作案,是吧?”张宝儿接过赵朗真的话道:“他被关在大牢中是不假,可这不妨碍他去做无影大盗。到了晚上,有人会把他放出去进行偷盗,这也是无影大盗始终无法被人发现的原因所在。”
“这是真的?”赵朗真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我昨夜安排人手捉住了他,已经得到了他的口供!”
“是谁放他出去的,这事你怎么不向县令大人汇报?”赵朗真愤然道。
“我不能向县令大人汇报!”张宝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放他出去的人就是郑牧野!”张宝儿一字一顿道。
“啊?”饶是赵朗真见过世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赵朗真才回过神来,他苦笑着问道:“乔继伟现在何处?”
“他从哪里来,自然要到哪里去!”
“这么说,你又让他回到了大牢?”赵朗真问道。
张宝儿点点头。
张宝儿的话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但赵朗真相信,张宝儿说的是真话。目前,张宝儿的处理方法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若让郑牧野知道自己的恶行已经暴露,他肯定会杀人灭口,到时候没有了证据,他大可一推了之。相反,郑牧野会想方设法进行报复,做为县令他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利,让人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赵朗真有些担忧地看着张宝儿:“张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张宝儿笑了笑:“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便来与你商量商量!”
“张公子,你说说看看!”
张宝儿将自己的想法详详细细说给了赵朗真。
赵朗真听罢,盯着张宝儿,一句话也不说。
张宝儿被赵朗真盯得不自在了,他有些尴尬道:“赵捕头,是不是我这法子不可行?”
赵朗真摇摇头道:“不不不,太可行了,我只是奇怪,张公子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古怪的法子的?”
“可行就好!”张宝儿咧嘴笑了:“我对曲城的情况还不太熟,想到这么个法子,又没法对别人说,只好来找赵捕头了,只要你说行得通,我心里就有谱了!”
二人正要继续往下探讨,老太太已将炒好的菜端进了屋里,他们只好闭口不言此事了。
“张公子,来,尝尝我老太婆的手艺!”老太太招呼着张宝儿,似又想起了什么,对赵朗真道:“真儿,你屋里不是还有两坛好酒吗?赶快取来,好好陪张公子喝两杯!”
……
从赵朗真那里出来,张宝儿叫上华叔与吉温,直接去了县衙。
进了捕快房,张宝儿笑着向众捕快打招呼,但却没人应,只有秦捕快朝他暗自使了个眼色。
张宝儿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程贵皱着眉头对张宝儿道:“张捕快,你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现在才来点卯?”
“哦,我下次会注意的!”张宝儿不动声色道:“怎么?程捕头找我有事吗?”
“县令大人派了差,你赶紧与仵作去一趟城外刘家庄!”程贵表情生硬道。
“去刘家庄做什么?为什么要等我?”张宝儿上下打量着程贵。
“让你去又怎么了,你难道不是捕快吗?既然是捕快,那就得听吩咐,我是捕头,你自然要听我的!”程贵冷哼一声道:“至于去了做什么,县令大人也要去,到时候你听大人的吩咐便是了,问那么多做甚?!”
听了程贵这话,张宝儿心中一阵来火,正要发作,却被人摁住了肩头。
张宝儿回头一看,原来是管仕奇,管仕奇朝张宝儿施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满脸笑容对程贵道:“程捕头,张捕快这是头次当差,不熟悉情况也在所难免,让我陪他一起去吧!”
程贵瞅了一眼管仕奇,没有说话。
管仕奇也瞅着程贵,慢慢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怎么?程捕头,连这么点面子也不给?”
管仕奇平日里虽然瞧不上程贵,但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像今日这般不客气还很少见。
程贵虽然是捕头,可平日里办差还得依仗管仕奇,自然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点头道:“好吧!”
说罢,程贵背手离开了捕快房。
张宝儿带着华叔与吉温,跟着管仕奇到大堂找郑牧野报道。
郑牧野当然不知道自己让无影大盗为自己偷窃财物一事,已经被张宝儿知晓,见了张宝儿还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以前张宝儿只是对郑牧野的官场习气看不惯,而现在知道了实情,心中对郑牧野很是憎恶。人常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郑牧野却利用盗贼偷自己管辖县城内大户的财物,可见此人贪婪到了极点。
刘家庄距县城大约五里多路,郑牧野在头前坐着官轿,一班捕快、衙役、书吏与仵作等人跟在轿子后面,浩浩荡荡朝着刘家庄而去。
管仕奇扭头瞥了张宝儿一眼,见他一言不发在想着什么,以为张宝儿还在为程贵的事而生气呢,便笑着劝道:“张捕快,你别跟他一般计较,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什么?”张宝儿感觉到管仕奇是话中有话。
管仕奇放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你脸子看?”
张宝儿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程贵今日犯得是什么病,便向管仕奇问道:“管捕快,你说来听听?”
“还不是因为那五十两银子的事情!”管仕奇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县衙里所有当差的,每人都领了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兄弟们得了好处,自然要打听是谁给大家谋了这福利。这事张捕快你虽然做得很隐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知道是你硬让高家拿出银子给兄弟们的,为这事弟兄们无不对你竖起了大拇指,都说你仗义!”
“可这与程捕头给我脸子看有什么关系?”张宝儿很不解道。
“你若了解程贵的为人,你就不会有此疑问了!”管仕奇满脸不屑道:“他这捕头位置本身就来的不正,所以他怕有人比他强,将来会取代了他的位置。就拿我来讲,自打他做了捕头之后,就一直在防范着我,生怕有一天取代了他的位置,若不是他还需要我帮着办差,早就将我踩在脚底下了。张捕快你初来乍到,便赢得了县衙内众人对你的拥戴,他怎能不对你有所顾忌呢?给你脸子看,那是再正常的事情了!”
“说实话,他这捕头的位置我还真没瞧上!”张宝儿听罢恍然大悟,他苦笑着摇摇头道:“再说了,这位置本就该有本事的人来坐,像他这样的,肯定长不了!”
听了张宝儿这话,管仕奇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喜色,他点头附和道:“张捕快说的是,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看来今后我们兄弟俩还得多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