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来,李隆基心情的确不错。
安桂、田中则、施敬之,梁德全的三个爪牙先后被除去,梁德全已是独木难支。潞州长史、司马的职位,全部由李隆基与姚崇的心腹担任,李隆基通过他们多方延揽人才,收拢民心,已逐渐控制住了潞州的局面。如今的梁德全已没有以前的飞扬跋扈了,见了李隆基变得小心翼翼。
有了张宝儿与姜皎的大力资助,李隆基在钱财方面宽裕了许多,重新修建了宏丽的临淄郡王府,后面建有德风亭,亭西有辇道接盾花楼。理政之余,他常和潞州名士、幕僚、契友在这里赏景赋诗、评论国事。
当然,若说道李隆基最惬意的事情,那便是结识了赵丽娟。
李隆基从小就喜欢音乐歌舞,会填词谱曲,又会奏各种乐器。潞州是军事重镇,民风彪悍,可音乐歌舞方面却并不见长。跟张宝儿、姚崇、王守一、姜皎等人探讨时政、骑马打猎可以,但谈到音乐歌舞便是对牛弹琴了,李隆基常将此引为一大缺憾。
有一次,张宝儿在永和楼请李隆基吃饭,提议叫唱曲的助兴,李隆基没有反对。
当一男一女走进来的时候,李隆基仅仅是一瞥,心中却猛然悸动起来。
只见这名妙龄女子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一身淡绿长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李隆基的神情早已被张宝儿收入眼底,他心中乐了:看来这事有戏。
赵丽花的歌喉清纯、嘹亮、空灵、悠扬,难以用言语形容,叫人销魂落魄。她那张秀丽的脸孔,随着唱腔变化出万般情傃,表情时而激情时而纯真,变幻莫测,直将李隆基听的痴了。
赵丽花唱罢,张宝儿笑着问道:“郡王,她唱得如何?”
李隆基双目还在迷离当中,他并不完全只是为赵丽花的歌喉所吸引,更重要的还有赵丽娟的美貌。
恍惚之间,听张宝儿如此一问,这才收回心神答道:“真可谓是天籁之音?”
张宝儿一语双关道:“若是郡王喜欢,那可得多来永和楼捧场呀!”
李隆基脸上荡起了笑意:“我自然会的!”
打这以后,李隆基便有了将赵丽花收为侧室的想法。可是,王蕙那里如何交待,这让李隆基很是头疼。王蕙是李隆基的郡王妃,他出身于武官家庭,算是将门之女,若李隆基将赵丽娟带回府去,势必会激起王蕙的嫉妒之心,这可是李隆基不愿意看到的。
最终,还是张宝儿出面帮李隆基解决了这一难题,张宝儿让人买了一所隐密的宅院送给李隆基,玩了一出金屋藏娇。张宝儿的善解人意,让李隆基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
“张公子,你来的正好!”李隆基一见张宝儿便笑呵呵地招呼道。
张宝儿与李隆基接触的久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他打趣着李隆基道:“郡王面色看起来不错,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你说的一点没错,是有好消息,而且是特大好消息!”李隆基乐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张宝儿看了一眼一旁的姚崇,猜测道:“老絩,是不是你已经大功告成了?”
姚崇点点头:“托公子的福,的确是大功告成了!”
姚崇是个稳重的人,他说大功告成应该没有问题,可这事实在是太大了,张宝儿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老姚,真能做到万无一失?”
姚崇没有回答,而是递过两张纸给张宝儿:“一张纸上的梁德全的笔迹,另一张是我模仿的,张公子,你可以鉴别一下。”
“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张宝儿拿着那两张纸,飞也似地离开了,只留下李隆基与姚崇两人面面相觑。
张宝儿回到自己府上,将两张纸交给魏闲云仔细甄别,魏闲云给出了评价:足以以假乱真。
张宝儿这才放下心来,又回到了晦涩郡王府。一见到姚崇,张宝儿便上前拍着他肩头道:“老姚,干的不错!”
姚崇也很高兴,他笑着道:“张公子,为了万无一失,我还冒险试过一回!”
“哦?你是如何试的?”
“前几日,梁德全正在起草一份公文,写到一半的时候,我让郡王安排人找了个由头将他诓了出去。待他出去之后,我将那份写了一半的公文重新誊抄了一遍,又放在了原处。梁德全回来之后,竟然没有丝毫怀疑,在我誊抄的公文上将另外一半完成之后便签发了。包括梁德全在内,所有看过此文的人,都没未发现这份公文是赝品!”
听了姚崇这一番话,张宝儿深深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摩拳擦掌道:“既是如此,我们可以动手收拾梁德全了!”
李隆基与姚崇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兴奋,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他们怎能不高兴。
……
半个月后,朝廷传来邸报,首辅宰相中书令宗楚客将要来视察潞州。
虽说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可真听到宗楚客要来的消息,李隆基心中还是有些慌乱。他派人将张宝儿请到府上,一见张宝儿就赶忙问道:“张公子,宗楚客来潞州后,万一被他看出些端倪,该如何是好?”
“郡王,你就放心吧,宗楚客什么也查不出来!就算真查到了,大不了我们用钱也能堵住他的嘴!,让老姚按计行事便可,不用担心!”
张宝儿说这话是有底气的,宗楚客虽贵为中书令,可他却有一要命的毛病,那就是贪财。只要能抓住他这个弱点,张宝儿便什么也不怕。
同样心中慌乱的还有梁德全。按理说,宗楚客来潞州应该会先跟自己打招呼的,也让自己好有准备。可是却只发了邸报,连宗楚客来潞州的目的都没有提,这怎能让梁德全不觉得心慌。
为了不至于太被动,梁德全安排心腹快马赶到长安打听消息,可是满朝上下竟然没有人知道宗楚客此行的目的,这里面岂不是透着蹊跷。
……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向张扬的宗楚客,此次来潞州却很低调,不仅随从不多,而且也不说明此次的来意。梁德全带着潞州大小官员前去迎接梁德全,宗楚客的目光在梁德全的脸上扫来扫去,却只说了句:“带我去驿馆吧,一路上也累了。”
在潞州官员为宗楚客所设的接风宴上,洒过三巡之后,宗楚客借着酒劲,笑眯眯地望着梁德全道:“梁刺史,你可知道我此次来潞州的目的吗?”
梁德全诚惶诚恐:“宗阁老,下官不知,请赐教!”
听了梁德全的话,宗楚客心中很气恼:你自己所做之事还故作不知,害得我大老远跑到潞州。
宗楚客的确有气恼的理由。二十天前,潞州刺史梁德全向中宗上书,揭发韦皇后营私受贿、买官卖官、独行乱政共十三项罪名,请求中宗严惩。中书省中书令宗楚客将梁德全的上书压了下来,悄悄将此事报告给了韦后。
韦皇后得知后大怒,准备将其罢官。就在这个时候,安乐公主来为梁德全求情,声称梁德全历来对韦后忠心耿耿,定是被人陷害,让韦后放梁德全一马。梁德全其实并不算安乐公主的心腹,安乐公主之所以为梁德全求情,当然是为了每年孝敬自己的那些银子。
韦皇后思忖再三,为了稳妥起见,决定派宗楚客亲自前往潞州一探究竟,然后再做打算。
于是,宗楚客找了个由头,向中宗请奏前信潞州察看。有韦皇后在一旁吹风,中宗想也没想便准奏了。能将作为中书令的宗楚客亲自派来控查此事,可见韦后对此事非常上心。这也就是说,宗楚客的话最终决定着梁德全生死。
梁德全在潞州颇有油水,但却只知孝敬韦皇后与安乐公主,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自己,这让宗楚客早就心生不满。此次前来潞州,宗楚客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梁德全若是不识相,那就那就不会让他好过。
宗楚客久在朝堂,老奸巨猾,听了梁德全的话心中虽然不悦,但面上却依然堆满了笑意:“不知就好,不知就好呀!”
梁德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梁刺史,可否将你近日所撰写的公文送来,让我一阅如何?”宗楚客话音一转又道。
“啊?”梁德全搞不清楚宗楚客是何意,一时愣在当场。
梁德全的举动看在宗楚客眼中,却被他看作是做贼心虚,宗楚客认定此事梁德全肯定脱不了干系。
“怎么?梁刺史,你有什么难处吗?”宗楚客眯着眼睛问道。
“哦!”梁德全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没有难处!没有难处!”
看着梁德全慌乱地神情,宗楚客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
潞州官驿的客房之中,宗楚客长吁一口气,将案几上的公文案卷轻轻合上。经过再三比对,宗楚客可以确认,给中宗的上书确是梁德全所为。
其实,是不是梁德全上书并不重要,朝堂之中上书弹劾韦皇后的人不在少数,可最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宗楚客来潞州一趟不易,关键看梁德全自己会不会做事。如果梁德全聪明,能让自己满意了,黑的宗楚客也可以说成白的,绝对保证他没事。
在之前的接风宴上,宗楚客已经点拨了梁德全。此刻,宗楚客就像一个钓翁,静待鱼儿上钩。
戌时将过,宗楚客的屋外传来来了敲门声。
宗楚客心中一动:鱼儿上钩了!
“进来!”宗楚客沉声道。
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当看清楚来人,宗楚客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元之?怎么是你?”
难怪宗楚客会感到惊讶,因为进门的不是他耐心等待的梁德全,而是不速之客姚崇。
说起来,宗楚客与姚崇同朝为官多年。圣历元年十月,在内史狄仁杰的推荐下,姚崇被任命为夏官侍郎加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进入宰相之列。大足元年三月,姚崇被任命为凤阁侍郎,入值中书;六月,又升任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在则天皇帝时期,姚崇担任宰相时间为六年零三个月,宗楚客的官职一直在姚崇之下。元之是姚崇的字,正因为有这样的渊源,故而宗楚客一下便能叫得出了。
姚崇向宗楚客施了个大礼:“姚某见过宗阁老!”
不管怎么说,姚崇是自己以前的上司,他向自己行了大礼,宗楚客也赶忙回礼:“姚阁老客气了。”
“宗阁老,我现在可不是什么阁老了,只是小小的潞州司仓参军,以后还望宗阁老多多提携呀!”姚崇将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
姚崇的话让宗楚客很是受用,他点头道:“元之,里边请,咱慢慢聊!”
二人坐定之后,宗楚客试探道:“不知元之深夜探访是……”
姚崇也不隐瞒自己的来意,直接问道:“姚某想知道宗阁老此次潞州之行的深意!”
“这个嘛……”宗楚客斟酌着不知该如何说。
姚崇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三颗夜明珠,递到宗楚客面前:“请宗阁老笑纳!”
宗楚客接过细看,只见三颗珠子散发出奇异的光茫,侧而视之色碧,正面视之色白。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三颗夜明珠价值不菲。
收了夜明珠,宗楚客说话就爽快多了:“这个梁德全,有事自己来说嘛,何必拐弯抹角让元之前来探听?”
“宗阁老,此事与梁刺史无干,是姚某自己要问的!”姚崇的话出乎了宗楚客的意料之外。
“不是梁德全让你来的?”宗楚客有些不信。
“的确不是!”
宗楚客既然收了姚崇的夜明珠,也懒得管他是不是梁德全派来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姚崇听罢,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稍做深思,姚崇又说道:“宗阁老,姚某有一事相求!”
“元之请讲!”
“若此事不是梁刺史所为便罢了,若真是梁刺史所为,他惹了皇后娘娘肯定没有好下场。姚某斗胆请宗阁老为姚某谋得这潞州刺史一职,如何?”
“嘶!”宗楚客吸了一口冷气,他没想到姚崇竟会有如此之大的胃口。
“元之曾经做过多年的阁老,岂会在乎一个区区刺史之职?”宗楚客有些难以置信。
“宗阁老,此一时彼一时,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如今能任潞州刺史我就心满意足了!”姚崇的话无可挑剔。
见宗楚客还在犹豫,姚崇不失时机道:“当然姚某不会让宗阁老白白辛苦,我为宗阁老准备了两百坛上古珍酒,望姚阁老笑纳!”
姚崇的这句话算是击中了宗楚客的死穴,上古珍酒在长安已经成为显示身份的必备品,二百两一坛也常常是有价无市无处可买。姚崇这一出手便是两百坛,这相当于四万两银子,怎能让宗楚客不心动呢?
“事成之后,姚某还会奉上十万两银子!”姚崇又加了一句。
终于,宗楚客说话了:“元之!既然你如此爽快,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答应你,一个月之内,潞州就姓姚了!”
宗楚客有这个能力,别说梁德全冒犯韦后的证据齐全,就算他是冤枉的,看在银子的份上,宗楚客也会让梁德全不得翻身。
姚崇从宗楚客的屋中出来,径直向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瞅着屋内的灯光,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说起来,那三颗夜明珠还是张宝儿让人顺手从梁德全那里盗来的,用梁德全的夜明珠打倒梁德全,这事只有张宝儿才能想的出来。
此后几天,宗楚客也不再调查了,只是游山玩水。就在宗楚客准备启程回长安的时候,韦后从长安的给宗楚客送来了八百里急信。宗楚客看罢之后,脸色铁青。
原来,梁德全再次上书中宗,这次他不仅揭发了韦后,而且还分别给安乐公主和宗楚客陈列了几大罪状。梁德全的上书是由潞州驿站堂而皇之送到朝廷的,根本就不存在被人冤枉一说。
当然,有一点宗楚客肯定不会知晓,将姚崇以假乱真的奏书悄悄放进信使的传送的公文中,这对华叔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在为宗楚客送行时,梁德全悄悄地告知宗楚客,自己为宗阁老准备了两万两银子,谁知却被宗楚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梁德全从宗楚客那冷冷的目光中,预感出了些不祥之兆。
梁德全的预感没有错,宗楚客离开潞州后二十天,尚书省的调令到了潞州。梁德全被任命为瓜州录事参军,瓜州是苦寒之地,从刺史到录事参军算是连降了六级。梁德全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落到如此下场,气极攻心下一病不起,还没等赴任,便一命呜呼了。
在梁德全被任命为瓜州录事参军的同时,姚崇也被任命为了潞州刺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