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房间已经熄了灯,里头静悄悄一片,外头却是火把通明,纷杂吵闹。
心情太急迫的杜母并未注意到此刻的不同寻常,带着几个女眷进了房间,直逼四月寝室内的床榻上,似乎已经料定两人在行那事。
她和几个本家媳妇,气势全开的往前走,一把掀开了那鼓鼓囊囊的床帐子,嘴巴正鼓的跟青蛙一样,手里拿着一根成年男人手臂粗细的棒子就等着看见人往上砸过去……
正是夏天,节气不太好,又是一窝人拥在一起,火把擎举的老高,暑气中带着些骚热,早有些二流子不耐烦了。这些人哪来的同族人同仇敌忾的气节,不过是听见哪家媳妇有人偷情,来看着热闹,顺便占占眼睛上的便宜罢了。
左等右等等了半天却不见人出来,外头又喂了半天蚊子,后悔死这件苦差事了。
巧在这时候,见前方出不远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端着一盆水准备倒了,想来是晚间刚洗了头。问过了族长以后,派了一个小毛豆过去,问要点水喝着解渴。
不多时,那女人摇摇曳曳的提着壶水并带着那小毛豆回来了,等凑近了一看,族长才觉得这女人似乎和老三家那媳妇儿有些眼熟啊!杜若松在这一辈族人中行三,老一辈的一般都会这样称呼他们。
“老三媳妇,你,你怎么在这里?”,老族长胡子一抖,脑子迅速就转了起来。
四月将尚还湿漉的头发薅到脑袋后面,“我在家里洗头,有什么不对吗?”,她抬头看着老族长,眼波流转,让几个二流子看呆了,心道杜老三真是傻了,为了个寡妇,连这样活色生香的媳妇都不要了。
“……”老族长僵持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话,抓奸抓奸,奸在哪?
“还不知道大晚上的,老族长带着这么多人,来我的房间,是想做甚么?”,四月低头,露出纤细的脖子,充分彰显了女性弱势的一面,“我又是独自居住的弱女子,族长若不好好交代了,我心中甚至难安,恐怕得报了我的兄长。”
“老三媳妇,都是一家人,你这……”,老族长还没说完,在屋里遍寻不到的杜母已经带着几个本家媳妇出来了,见着四月就是一阵惊愕,“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婆婆怎么和老族长问一样的话”,她低低笑着,向来温和固定的面孔在火把的映衬下,竟然慢慢鲜活了起来,“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杜家半夜事儿闹的大了,引来了不少夜猫子的观望,府里的下人虽把门关上了,但挡不住爬墙的路人,更挡不住急于深扒这件事儿的记者,默默蹲守在墙角,估计已经喂了大半夜蚊子了。
巧在这时郑宛如并杜若松也正往回赶,这几天报纸上的是闹的大了,明面上不说,心理上倒底是慌的。
他们只是追求爱情,又不是蠢蛋,如今好像正有一个幕后推手正在把这件原本简单的事情推向到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
已经到了半夜,杜家四处皆是灯火通明,一个个长裙短褂的女人与四月并立在一处压着她,拿着火把的男人并立在另一处,双方半天都僵持不下。
“顾莹莹,你大半夜的,不在房间里睡觉,不是偷情是什么?”,杜母气急,安排好的事情没了着落,反倒被顾莹莹将了一军,罢了罢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左右媳妇是个软和人,又没有父兄撑腰,她现在气势硬上几分,只需逼的她乖乖承认偷人。
已经到了最后撕破脸的时刻,四月也不再装什么温婉,厉声道“大晚上不在家便是偷人,那这里的媳妇有多少个是大晚上不在房里的,婆婆不也是大晚上不在房里的吗?难不成婆婆也偷人了吗”
杜母被她说的心头一梗,好半天过去才用阴冷的眼神望着她,“好一个顾莹莹,我从前竟没发现你是一个如此巧舌如簧的诡辩之人,怪我瞎了眼。”
四月一笑,“从前也未想到婆婆是这种人。”
杜母气急,“今儿这么多人,你承认也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你偷情在前,即便今儿个我让人将你沉塘了,你兄弟也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的!”
“婆婆这是用计不成改用强了?”,四月冷冷瞥她一眼,“我操持家业,晨昏定省,即便被丈夫厌倦都没有生出二意,你说纳妾我同意,你说抱养我同意,你说什么我都同意。我可有办点事情对不起你们杜家?”
杜母听着这样说,到底没全泯灭了良心,只道,“你只需承认了你偷情,再与恒之离婚,我不会为难你,嫁妆也会全部归还。”
“哈哈……”,四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年岁小,声音还很娇,只多了些苍凉,“我的婆婆,你还记得曾经你那亲生儿子不在家,是谁夜里与你促膝长谈,是谁在你病中衣不解体的照顾。你全忘了,你就和你的儿子一样,没半点心肝儿。”
杜母脸皮一白,“别说这些旁的,只说你答应不答应就是。”
四月看了看两边的妇人,知晓她们也只是听从长辈的话,并没多加为难,“请先放开我,我与我婆婆有些话要说。”
那些媳妇看了看杜母,杜母点头,算是同意了。
四月缓步走到杜母跟前,凑近她的耳朵,夜里空气正潮热,从她嘴里吐出的气,却让人心里发凉,“想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儿都想被你儿子占了,你不仅眼瞎,心也盲了。”
杜母刚瞪大眼睛,面前还带笑的妇人脸色一冷,突然狠狠的朝她脸上呸了一口,唾沫星子从她睫毛顺延而下,让平日里享惯清福的杜母几乎抓狂。
“杜林氏,你想都不要想了,我就是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杜若松是个抛妻的混蛋,郑宛如是个恶心的外室,而他母亲,则是天底下最为恶毒的佛口蛇心的怪物!”
睫毛上的唾液让杜母几乎晕眩,她按压着自己的脑袋,气的浑身不舒服,恰好这时杜若松与郑宛如已经赶回来了,看着杜母要倒,急忙扶了前去。
“妈!”
“伯母”,
“恒之,”杜母急忙搀住儿子的手臂,眼里已经有泪水冒出了,“儿子,你这媳妇,不能要了啊!”说着,她便哭哭啼啼的告诉了他今夜发生的事情,杜若松听了这话,好几番皱起了眉头,他又看着一边站着的四月,她一身素衣绰约,只站在那里,窈窕娇弱却与众多的女人都不同,他看着她,眸里似有万水千山。
郑宛如看他神色,心里一紧,抓了抓他袖子,柔柔唤了声恒之。
杜若松醒过神,心虚之余又有些愧疚,拍了拍郑宛如的手,他对着母亲道,“无论如何,她偷人我都是不信的。”
杜母快被蠢儿子气死了,“你这几日不在家,自然是不知道她与那牧先生眉来眼去的样子,可妈却全然看在了眼里,警告了几次,本以为她会收敛些许,没想到竟发展成这副模样。”
郑宛如见此咬咬唇,声音低下,“伯母,我和恒之一样,相信顾小姐并没有偷人。”杜母没想到她竟然为顾莹莹说话,刚要生气,却听她道,“想必顾小姐与我和恒之一样,只是情到浓时,不自已罢了。”
这概念换的好,四月都忍不住想给郑宛如的智商点赞了。表面上给她求了情,实则只是将她推入更深一步的沼泽,这几天报纸上的事情闹的正大,身为中心人物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哪方面她都讨不了好。
“是,郑小姐树说的对,倘若我这算偷人,那么杜若松与郑小姐算什么,无媒苟合,连孽种都有了。”
这话不可谓不恶毒,郑宛如气的当场掉了眼泪,杜母想撕了这个称自己孙女为孽种的女人,只这里人多,她为保持贵妇姿态,不得不强忍着怒气。
杜若松见气氛剑拔弩张到如此地步,只一脸痛苦道,“你这又是何苦,祸不及老幼……”
“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四月没等他说完就诘问,“你说祸不及老幼,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亲手杀死的我的孩子!你没有!因为我是糟粕,糟粕生的孩子也是糟粕,那个时候你正躺在你真爱的温柔乡里,情意绵绵,红尘俗世,凡人悲哀,哪里入的了你这大才子的眼里心里?”
“不是,并不是这样,那个孩子”,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四月却打断了他,深情悲绝,“我不需你的解释,如今你母亲诬陷我,谁都不是傻子,你只需说你解决的方法是什么就好,既然都在这里,那所有的事情也该有个了断。”
似乎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朝他压过来,杜若松觉得呼吸不来。
一边儿是妻子决绝悲伤的脸,一边又是老母和情人关怀的目光,为何都要逼他?
“恒之,大局为重。”郑宛如紧锁着眉头,但怕他情绪不稳,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好像是醍醐灌顶一样,杜若松清醒了,也松了一口气,他是先驱啊,不论是牺牲谁,或是牺牲自己,他都得毁灭了这种不人道的媒妁之姻,悲悯的看着四月,“莹莹吾妻,只当今世无缘。既你我各有所爱,夫妻情分已断,隔日登报公示后,脱离夫妻关系。”
郑宛如也上前来,声音婉转,“这也算是两全之法。顾小姐若是愿意登报说明与恒之各有所爱,情断于此,想必伯母也不会再追究于此。”
“这样的威胁,杜若松,你看不出来吗?”,四月哑着自己的嗓子,说出来的话有些颤抖,“还是说你杜若松从来都是这样一个薄凉之人。”
杜若松听了这番话,怎么也抬不起头。
“你应了吧,左右你与恒之感情已断”,杜母端着高高在上的表情,“至于你偷人这事儿,我便也不处罚你了。”
“我不会承认,只要你今日敢将我沉塘,我便能在你动手之前撞死在杜家的大门口,好让旁的人看看,百年书香传世的杜家,是怎样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我看谁敢动我妹妹!”杜家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当中走出了男人,甚是魁梧,身后还跟着一溜儿人高马大的壮汉。
“对,我等虽为弱质书生,却也见不惯堂堂杜家这么欺负一个妇人!什么抓奸,奸夫都没影,杜先生,也不过是个为了自己私心谋害妻子的普通凡人罢了!”
“这等粗浅的阴谋,真以为我们眼瞎吗!切莫再说追求真爱,此话之恶心,足以令我半月食不下咽!”
除了喂了半夜的记者们,谁也说不出这样尖锐犀利的话了,他们本是不敢出头的,毕竟杜家人多势众,他们也怕,只见主人公的哥哥出来了,心里有了底儿,便也纷纷也冒出了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