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女说完,偏头瞅了瞅郭临身后。却见女童背对着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昏了。她顿时大惊失色:“你做了什么?”
“哼,”郭临挺剑做个起手式,冷笑道,“我劝你还是悠着点,老鼠咬人也是很疼的。”
陈聿修拿着绳子,用脏衣服裹了手,这才蹲下身把那女童绑了个结实。船工偷偷扒在舱门口看,见甲板上形势逆转,心下大安。
南蛮女目光惊疑不定,四下扫看。郭临见状,嘲讽道:“怎么,刚刚还笑话漕帮冷血寡情,现下就准备丢开同伴先逃一步了?”
她不待南蛮女再做回答,深吸一口气,用内功发力喝道:“对面的好汉,在下苏州白家子弟,已经控制了一名妖女,还请诸位相帮!”
声音既高且昂,回荡在水岸山谷间,回音不断。不过片刻,对面就传来回喊:“谢英雄出手,我等必将竭力相助!”
“怎么样?”郭临朝着南蛮女弯唇挑衅一笑,“要不要投降?”
南蛮女垂首默立片刻,忽然仰面嫣然一笑,娇声叹道:“唉,没办法,奴家性命难保,也只好就此从了英雄了。”
这种暧昧不堪的话,传到郭临耳里,屁大的波痕都没掀起。她站直身,朝着船舱喊道:“船家,开船。”
“是,是。”船家连声应道。
南蛮女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郭临收了剑,挑眉轻笑:“对付你,还是让经验丰富的漕帮来吧!”
说话间,船已经与对面漕帮的船在江面上靠近。两船交错时,漕帮帮众扔来一圈铁链,将船舷上南蛮女牢牢缚住。
兵不刃血,就轻松抓获了两名南蛮人,漕帮大喜,当下请郭临和陈聿修过船一叙。那位苗当家更是亲自前来相邀入席,备上好酒。
苗当家看着四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肤色黝黑,浓眉星目。只是眼中血丝甚多,看来最近一直因为南蛮心神不宁。
“还没问过英雄姓名,此番替本帮收拾了大患,在下必将重谢!”苗当家端起酒杯,朝郭临郑重一敬。
“哎,客气!”郭临回敬道,“微末之人,无名无号,担不起英雄之称。”话刚说完,感觉到陈聿修在桌底拉了拉她的手,心下顿悟,便又道,“只是,我与家兄本欲乘船东到寿州,因妖女误事耽搁了,不知苗当家可否行个方便。”
江湖上不通报姓名,便有不愿深交的含义。苗当家的一番客气打了水漂,心下不免有些不悦。但想起这位少年先前喊话自称苏州白家的子弟。细细打量之下,二人又是气质非凡,明显并非池中之物。一时也不敢怠慢,便道:“自然无碍,在下这就备船。”他回头喊道,“老彪!”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上来。舱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形干瘦的汉子垂首走进来:“当家的,您叫我?”
这么个面貌瘦小的人,名字居然叫“彪”?郭临觉得这反差有点意思,抬头望去,却见那老彪一双眯眯眼,看似朝着苗当家,实则却在盯向己方。
她心中一凛,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原先船上的那名大汉,死之前骂了句“他妈的个金线彪真不是个东西,江上拼不过,就找南蛮妖女来帮……”
她猛地抓住陈聿修站起身,然而下一瞬,身边的苗当家“咚”地一声先一步摔倒在地。郭临一声怒吼,可周身力气渐消,眼前的景象也在旋转晃动……
昏过去的那一瞬,她忍不住也跟着骂了句“他妈的……”
不知过了多久,郭临缓缓睁开眼睛。身下是坚硬的木板,细感之下似有晃动,看来还在船上。她轻轻动了动身子,发现脚和手都被绑住了。
陈聿修躺在她身边,也被人绑了。郭临近距离地看着他眼弧垂下的纤长睫毛,心中微微一叹。倏忽间,感到隔着几层舱壁外隐约有窸窣的人声。她凝神静气,运功放大耳朵听感。
“……与那头联络上了没?”声音虽弱,但还是能听出语气中的妖娆妩媚,正是那南蛮女。
“刚刚得来消息,殿下已经出发了。”这声音猥琐干瘪,应当是那金线彪的。
可让她震惊的却不是这二人串通……而是,殿下?!这种称呼,难道南蛮果然如她和陈聿修预料的一样,与京城有牵连吗?
“怎么才出发?这船明日就到地儿了……哦,信来得迟些么,算起来殿下几日前便出发了吧!”南蛮女声音甚是愉悦。
几日前……郭临眉头紧锁,目光晦涩。几日前出发的,不正是七皇子?且他也先他们一步往寿州赶来。
可是,不对啊!郭临眨眨眼,又想道。若七皇子是杀死德王的人,那他何苦还要绑走世子?这事儿闹得越大,不是越难收场吗?
不管怎样,眼下还是先逃离这个困境。郭临蜷起手腕,在衣袖缝中摸索着事先藏好的刀片。刚一动,便听到那屋中的二人又说话了。
“那白家的两人怎么处置?”
“哼,两个郎君长得倒挺俏,尤其是那个不会武的白面书生。”南蛮女说着,还啧了啧嘴。
金线彪迟疑了下,压低声音道:“毕竟是白家的人,还是莫要轻举妄动。”
又一人道:“可是老大,我听那人说话,只有些许的苏杭口音,反倒是北方腔音更重。白家人一贯不能去北方,您看……”
这小厮耳朵倒灵敏,郭临有些吃惊。却听金线彪斥笑道:“呵,你以为白家人不能去北方,他们就当真不去?暗地里怎样谁知道呢,如果这二人是白家在北方偷偷布下的探子,说不准还能就此敲上一笔。”顿了顿,他又叹息一声,“还是算了,万一惹到白家,多出许多麻烦,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到了下一个码头,就把他二人丢上岸吧。”
郭临细想一番,觉得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
*
三日后,光州城中的一间敞篷茶坊内,郭临和陈聿修坐在门口的席位上,等着小二上食。
知道金线彪不会把他们二人怎么样后,郭临便拍醒陈聿修,和他一番密语。二人演技超神,配合默契,顺利地混下了船。离开了江上后,郭临与陈聿修徒步行到一个镇上,买了两匹马,一面打探消息,一面前行。行了三日,终于抵达了与寿州相邻的光州。
陈聿修喝了口碗里的稀粥,抬头朝外看去。不过随意一瞥,却蹙眉细瞧起来。郭临见状,便也回头望去。只见蓬外不远的大道上,一辆高大庄重的红木马车被人拦下,那人焦急地扒开护卫,朝车中人喊着什么。
郭临眯了眯眼:“瞧这阵势,该是此地的父母官了吧。”
“阿临,他们好像在说漕帮的事……”陈聿修压低声音道。
郭临叹口气:“果然是官商勾结。”她抬起眼,无意中瞧见拦车之人一张一合的嘴,便读出唇语:“……城北的农夫……但那把剑似乎是楚世子的东西。”她猛地住了嘴,和陈聿修对视一眼。
“楚世子的东西?”车中的光州知州一个哆嗦,颤抖着伸手挽起车帘,“你瞧错了吧?楚世子不是在寿州……”
明明在寿州出事的,可千万别赖到我光州地界……知州脑海中念头一闪,张口正要吩咐。眼前忽然一暗,却是两条长长的影子,挡住了车前地上的光。
郭临轻巧地拨开护卫,走上前,袖袍一抖,亮出一块铜牌。
就着阳光,上面“武卫”两个大字分外清晰。知州的老脸上表情一滞,郭临看在眼里,冷笑道:“我身后那位是太孙少师陈大人,知州大人可掂量好了!”
知州颤抖着抬起头,看到陈聿修正优雅地俯下身,朝着拦车之人问道:“那把剑在何处?”
“就是这个。”知州府内,先前拦车的仆从呈上一个长条形状的包裹。
郭临抬手接过,除去布包,露出里面的三尺尚方宝剑。在看到剑柄上特有的花纹后,她再不存疑:“没错,是世子的剑。”她把剑递给陈聿修,指着剑柄,“剑上有君氏一族的族纹,昌荣也有这么一把。世子虽不常用剑,但这是能代表他的身份的东西,他断不会随意丢弃。”
陈聿修转过身,看向那位仆从,“你是从何处发现这把剑的?”
仆从表情畏缩,张了张嘴却不敢出声。他尴尬地抬眼瞟了下知州,见对方理也不理,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都急得火烧眉毛了,还在那里吞吞吐吐的。郭临急得不行,举手就要拔剑,横里伸来一只手,拦住了她。
陈聿修一双利眸瞧着那板着脸的知州,眉头一挑,轻笑出声:“据本官所知,今年入冬,三司中派往淮南的刺史……”他转过身,安抚地望向郭临,口中却道,“是肱骨老臣刘御史。”
在他身后,原本还故作姿态的知州瞬间神色大变,额上直冒冷汗:“少,少师,这话可当真……?”
“刘御史麾下有三个能人。其中一个在刑部任职,出生淮南平乡县,家中父老曾以渔船为生,可惜卷入漕帮之争丧命。”陈聿修淡淡一笑,“知州若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大可继续虚与委蛇下去。”
“下官不是,”知州“咚”地跪倒在地,哀声道,“下官不敢隐瞒,只是楚世子的事事关重大,下官却这几日才知晓,怕担了重责……”
一旁的仆从见状,再不敢推脱,忙道,“小的是在城西不远的仙湖庄找到的,那庄子有个码头。附近的惯偷,前几日见有大船来,便偷摸上船偷了事物。这把剑被一个农夫买到,农夫又带到集市上卖,小的这才碰了个巧。”
“船?”郭临呢喃道,她望了眼地上与漕帮勾结的地方官狼狈不堪的样子,冷哼道,“可认识苗当家?”
仆从瞪大了眼睛,哆嗦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嘴唇答道:“将军神机妙算,那正是苗当家的船……”
“什么?!”郭临大吃一惊。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这把剑居然和三日前的自己在同一艘船上!那么知道世子下落的,就是那时身在船上的人。这般生生的错过,简直令人肠子都悔青……
“你们知道那船现下在何处吗?”陈聿修不作痕迹地拍了拍她的背。
“在寿州……”知州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起头,“少师大人,将军大人,我,我全都说了。到时候刘御史督查,您可得帮帮我啊!”
“这是自然,只要你配合我们联络漕帮。”陈聿修和煦一笑,“楚世子平安归来,你的事,本官就当没看见。”
知州转过身:“还请将军大人帮下官做个见证。”
陈聿修眉头一挑,看向郭临。她静默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沉声道:“好。”
这两人官高名响,想来也是重诺的。知州顿感安心,起身出门吩咐下人去备马。
“原先不知,郭将军骗起人来,演技极佳啊。”
“彼此彼此,要不是这白痴知州还有点用,刚才我就摘了他脑袋。”
仆从站在原地,听得浑身直抖。
他战战兢兢地抬过头,却见那位陈少师,眸光若寒冰深雪,正直直地盯住自己。他一个激灵,知道自己的效忠对象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