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闹哄哄的,人声越来越大,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挤不过去,只能茫然地站到偏道上,不知所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湿了整张脸,寒风一吹,冰凉冰凉的。不断冒出的泪水暖了又凉,刺刺的疼痛。抬头看顶楼,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风沙迷了双眼,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死了吗?她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说,她想告诉他,她是全世界最言不由衷的人!从重逢后,她每天都在纠结,每天都在克制自己,她花尽力气只为阻止自己走向他。她跟他装,装不在乎,装不想念,她还任由误会加深,不给彼此和解的机会,她还想嫁了别人,从此跟他陌路。
“我的天啊!睫毛膏都掉下来,怎么哭成这样?”熟悉的声音和语气,似乎来自耳边,又似乎在记忆里。她连忙看过去,从房子里走出的人,向她跑过来,是他,范城泽!
她哭得更凶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哭着看着他。
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到了范城泽,他停了一下,好像有点不敢相信,一把抱住她。他听到她因颤抖发出的牙齿打架声,便更紧地抱住她。
“没事了。我没事了。”范城泽拍拍她的后背
苏晓言推开他,好像不敢相信般地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他的头发上都是灰,脸也脏兮兮的,脸颊干裂,袖子磨破了。看起来就跟建筑工人一样。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哪怕这不是范城泽的身体,只要他的灵魂在,她就愿意拥抱他,再也不放开。
苏晓言依然说不出话,范城泽这才发现她没有穿外套,手冰冷僵硬,因为情绪放松反而抖得更厉害了。他脱下衣服,披在她的身上。陈觉森跑过来了,带着他们走到一辆车前。
旁边好像更吵了,纷涌而来看热闹的人,消防车开始整理归队,有人被警察架着上了车,警笛声四起,扬长而去。寒风一吹,地上掀起成卷的泥沙,人们奔跑带起来的沙尘,这烦乱不堪的现场是她和范城泽爱情故事的幕景。
她想起《倾城之恋》的结尾:“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也许,也许只是为了成全他们,这座小城打破平静,险些成殇。他们把纷乱抛在了身后,离开了经历生死的工地。在这方寸车里,紧紧地靠在一起,十指相扣,暖意慢慢地流回了身体。
渐渐缓过来的苏晓言,问:“有人死了吗?”
“没有。”
“什么掉下来?”
“杂物。我跟死者弟弟谈好了。他答应下来了。没走稳,踩空,摔倒了,旁边的杂物掉下去了,我拉住他。没事了。”范城泽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向苏晓言叙述。
“以后不能这样逞强了。”
“嗯!听你的话。”范城泽因祸得福般地笑了。
看他劫后余生依然嬉皮笑脸的样子,苏晓言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气氛轻松了,范城泽便告诉了她事情的缘由。死者丈夫领了赔偿金,不分给死者弟弟,弟弟不肯便上演跳楼大戏,妄图让“天一”公司答应再赔偿。他早已知晓,便派人跟随了他,谁知道他果然跑到工地跳楼,还早已打电话给电视台、报社等,妄想扩大事情影响力,使公司屈服。在人还没来的时候,范城泽就上去开始劝说他,防止过多不知情的人到场,使事情变得复杂。最后,假意答应了要求,拖下了他,随后赶到的警察将其制服了。听完,苏晓言第一次对以前在媒体工作中所同情的“弱势群体”产生了反感。
“人类对利益的追求是无穷尽的。我今天才明白,哥说的对,我们不该爽快答应。我本意是同情他们,想让死者早点入土为安,却因此让家属们的胃口变大。是我错了。险些又酿成悲剧。”
“你没有错。你的善良怎么会有错呢?错的是那些被利益熏心的人。”苏晓言抢白惹来范城泽的微笑,他说:“对你,我错了。我不该为了惹你不高兴,故意说思思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是你女朋友吗?”
“当然不是。”
“那就没事了。”苏晓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微笑地看着窗外。
车开到了一个高档幽静的小区门口,她刚想说什么,陈觉森已经开到了地下车库。范城泽把她带到了电梯口,回头跟陈觉森吩咐了几句,陈觉森就跟他们点头告别了。
“你家?”
“嗯。去我家先整理整理吧。你看我们俩,跟逃荒似的。”
苏晓言点点头,她也不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被妈妈追问。“好。我电话没带,你借给我,我打给我妈妈说一下。”
“嗯。”范城泽递了电话,谁知道响了起来。“奶奶,我没事呢。先不过来了,嗯,让我休息一下呢。睡个好觉,明天再来看您。好,再见奶奶。”然后递给了她。
“家里人也一定吓死了吧?”
“一开始还不知道呢,现在我让陈觉森都一一打回去报平安了。来,参观下我的蜗居之地。”
推门而进,苏晓言有一种回到H城的感觉。虽然这里更豪华,但是范城泽自己设计的风格依然在。作为发烧友的他,一定会有特别棒的影像设备。让她惊讶的是自己的摄影作品挂在墙壁上,上次在H城酒醒的早上,她还因为看到墙壁上空了,有点落寞,没想到,被他带回来了。沙发上的抱枕,还是原来的样子,虽然看出不是崭新,但因着质地良好,反而更有味道。
“我还怕你把抱枕扔了。很贵的。”她坐下来,抱着抱枕说。范城泽露出宠溺的微笑,没有坐下来,说:“来,先洗把脸。”
苏晓言才想起自己的脸一定是不堪入目,尴尬地低头往前走,惹得范城泽在后面发出闷闷的笑声。“放心好了,你就是变成熊猫,我也会喜欢的。”
苏晓言用范城泽的男士洗面乳使劲地擦洗着,鞠起温热的水冲到干涩的脸上,顿时觉得舒展了许多。她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虽然眼睛红肿,却有一股从未有过的亮光。哭过的脸被风吹伤了一点,涂了面霜还有微微的刺痛。彩妆洗净,反而显得温润了些。
出来后,房间里有一缕茶香,还有舒缓的音乐,范城泽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然后进去洗澡了。过了一会,门铃响了,她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跑到浴室门口告诉范城泽。
“应该是小陈送东西来了,你去开门吧。”
她从门眼里看出去,确实是陈觉森。他提着好几个袋子,放到了桌子上。跟她礼貌地笑笑,就回去了。她翻了下,有晚饭,还有一件女士羽绒外套和一套化妆品、内衣等。范城泽在劫后余生还能吩咐助理准备这些,意外和感动让她的脸又有点发烫。
范城泽出来的时候,看到苏晓言把菜倒在了盘子上,放了一杯水,家常的样子。他坐下,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问:“怎么脸这么红,没受凉发烧吧?”
苏晓言有点害羞地摇摇头,范城泽又闷闷地笑了。两个人愉快地吃完饭,苏晓言去洗碗。洗着洗着,她忍不住转身看看他。只见他侧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太累了。
此景此景,恍若梦中,触手可及的幸福,依然有无法确定的真实感。她走过去,蹲在范城泽面前,她不能再思考,再不安了,能够触摸到他,跟他在一起,温暖的,笃定的,心跳的,就是值得的。被看得久了,范城泽的睫毛动了动,苏晓言假装要离开,果然被一把抓住,拉倒,卷到沙发上。
他撑起身子,眼里有股邪气,“要不跟第一次一样?”
“什么?”
“在沙发上。”他的声音激动得有点不一样。
苏晓言微微皱起眉头,制止了他的身体,说:“没洗澡呢我。”
“上次说没刷牙,这次说没洗澡。女人真是麻烦。”他挫败的模样,惹得苏晓言大笑。
突听窗外有一阵闷响,他们抬头看,黑夜的天空中,烟花正在绚丽绽放。苏晓言直起身,范城泽拉起她,走到窗前,站着欣赏着短暂美景。
“虽然昙花一现,也很美。”苏晓言搂着他的腰,紧紧的舍不得放开。
“因为短暂,所以更让人觉得美。我喜欢烟花,倒是因为它让我感觉要过年了,小时候过年,爸爸妈妈就会在家,记忆里那些日子特别温馨。”范城泽的心里有某些记忆一直在温暖他。
“我喜欢烟花是因为,自从那次在H城一起看了后,每次有放烟花,我都会想起你。”苏晓言第一次袒露了思念,还没说完,便被范城泽吻住了。
如果爱情真的如烟花般绚丽,哪怕短暂,也可以让人为这一刹那的美好努力。他们都坚信,在烟花盛开过后,会有万家灯火的温暖和悠长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