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檀说出这句话之后,叶世钧先是一怔,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长蓁心中咯噔一声:叶世钧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如果叶檀执意要激怒他的话……
她尚未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叶檀就掷地有声道:“父亲,你如果不让我带人入城的话,那就休怪儿子不孝了!”
叶世钧气急,上前一步,指着叶檀身后的马车怒道:“就为了他们,你就要忤逆我吗?”他的目光凌厉,直直地看向在车窗边露了半边脸的长蓁,长蓁接触到那种如刀锋般尖锐的目光,其中还隐约伴着直刺人心的厌恶,她的心就猛地一痛。
说起来,叶檀为自己和弟弟做到这份上,的确是足够了。
思及此处,她索性下了马车,又将沈长泽抱了下来,走到那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俩面前,轻声道:“叶将军,百闻不如一见,我和弟弟打扰叶三哥多时,现在该告别了。”
叶檀看到她从马车内下来的时候,就想拦住她,在她说出这一番话之后,他百年不变的冰山脸变了颜色,迅速翻身下马:“蓁蓁,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不会让你们离开的。”
长蓁抬起头看着叶檀,他紧张的神情的确表明了他的心意。可是,她不是菟丝花,只能依存别人而生,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多谢叶三哥近日的照顾,长蓁告辞。”
她干脆利落地说完这句话,牵起沈长泽的手就走。
可是叶檀哪里能放她离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长蓁就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步伐。叶檀直视着叶世钧的凌厉的目光:“爹,儿子这么多年,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他看着叶世钧,好看的凤眸中居然隐隐带着哀求。
他不这样还好,叶世钧看到他这个样子,怒火更是蹭蹭蹭地往上窜,他正待发怒,却见自城内奔出一个红色的身影,策马直朝二人而来,待到了跟前,来人利落地下马之后,就朝叶世钧扑了过去:“爹,女儿求求您,让长蓁她们进城吧!”
来人正是叶明媚。
看到自家女儿,叶世钧先是一怔,接着叱道:“胡闹!你怎么出来了!”
叶明媚扒在叶世钧的身上不撒手:“不光女儿来了,娘也来了。”
叶世钧一愣:“什么?”
果不其然,城门处原本列队的士兵们,已经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供一辆马车驶出。驾车的正是西辞,他把马车停在几人前面,马车内当先下来一个丫鬟,接着叶夫人就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长蓁不曾想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竟然来了两个熟人。她怔松地看着叶夫人朝自己走过来,轻轻揽住了自己和长泽,然后对叶世钧道:“老爷,让两个孩子入城吧。”
叶世钧皱了皱眉:“不成,他们可是……”
“老爷。”叶夫人温婉一笑,“方才府中接到了一封信。”她并未说是什么信,可是叶世钧岂会不知自己夫人的意思,这封信必定是京中送来的。自己夫人不是冲动或者意气用事之人,她这么做,想来也有自己的用意在的。
叶世钧终于松了口。
因为宁夏镇是叶家的根据地,将军府自然占地极广。叶明媚十分欢欣地带着长蓁四处看,很兴奋的模样:“我们又可以在同一张床上睡了!”她笑眯眯地拉住长蓁的手,“说不定还能和原来一样举办赏花会呢!”
长蓁心下苦笑,举办赏花会?现在的二人,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自己来到叶府,说好听的暂住,说难听些就是寄人篱下。拿什么资格和叶家尊贵的小女儿一同举办赏花会?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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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天之后,叶将军就领兵外出了——据说是西边又一伙流寇四处烧杀抢掠,极为凶神恶煞。本叶权驻守西边,叶将军担心儿子,亲自带兵去了一趟。
而他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给自己的小儿子安排了个活儿,就是调度军中所需的粮草。这本是军需官的工作,他有意杀一杀叶檀的锐气,就安排他去管理这些琐碎之事。
叶檀虽然比在巩昌府要忙上许多,可是仍旧安排西辞去做另一件事情——安排沈长泽入学。
长蓁和长泽在叶府住下,对外公布的身份自然不能是沈家人;因着长蓁的三婶林氏所在的林家和叶家乃是世交,长蓁和长泽就成了将军府对外一致称呼的林姑娘和林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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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军中粮草出了问题,叶檀接连忙了两日,次日深夜才从军营中回到府里。一踏入府门,西辞就迎上来道:“少爷,沈……噢,林少爷的事情,昨日就已经办妥了,今日应该是第一日去学塾。”
叶檀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样的事情与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自己一旦开口,书塾的人哪敢不收沈长泽。他这几天累得厉害,也不想说话,正准备沐浴就寝,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宁夏的民风和京城颇有不同,那沈长泽初至宁夏,身边又无兄长傍身,如果没人提点,别再学塾吃亏了才是。他思及此处,待换下了盔甲后,一撩袍子又出去了。
可是走到半路他就觉得不对,这个时辰,阖府都已经睡下,那沈长泽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怕是早就睡熟了。但是他生性谨慎,虽然这样想着,可是还是去看了一眼。
哪成想沈长泽的屋子中,居然亮着微弱的灯光。叶檀走过去,正待敲门,拜常年习武练就的好耳力所赐,他听到里面低低的说话声。他悄悄走到旁边微掩的窗子边,透过缝儿往里看,恰好看到沈长蓁和沈长泽并排坐在床榻上,沈长蓁正在低声说着什么:“……那安小少爷是节度使之子,是家中幼子,未免骄纵了些。不过你明日和他好生赔礼一番,想来也不会与你为难……”
叶檀听她这么说,就明白定是沈长泽第一天去书塾,让安家少爷给欺负了。他听长蓁说话虽然声音低沉,可是难掩语声的哽咽,心中就有些烦躁:那安小少爷不过是节度使的庶子,沈长泽可是明盛长公主的嫡幼子!要比尊贵,安家拍马也赶不上他!再加上那安云中身为节度使也一向跋扈,小儿子想必尽得父亲亲传,沈长泽的真实身份又不能亮出来,虽说是叶家的亲戚林家人,可是父亲一直对他们态度上有些疏离,长蓁整日在后宅还好,那沈长泽就说不准了,难保外头有人一旦知晓父亲的心思,就有意欺负折辱……
里面又有人说话了,是沈长泽:“没事,我明日与他道歉便是了。姐,你在叶府呢?是否有人欺负你?”
她低声笑了笑:“叶夫人对我很好,明媚你也是知道的,我在府中再好不过了。待会儿我给你准备些银子,你备着,实在不行,就赠与他一份礼,或者我明日陪你去一遭?”
“我不用。姐,你留着银子打点下人吧。”
“叶夫人对我好着呢,哪里需要我去打点?她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沈长泽带了哭腔:“姐,你别硬撑着了……今天我都看见了!翠玉把滚烫的水倒在你手上,还骂你寄人篱下!”
什么?!叶檀凝聚目力看过去,真的看到她左手手背上红了一大片,肿得老高。
她的声音有些轻:“她说的也没错啊,我们的确是寄人篱下……”
男孩子抱住了自己的姐姐,小声抽泣起来:“五姐,我想爹和娘了……”
她只是沉默地回抱着弟弟,不声不响地落泪。
立在外面的叶檀看到她掉眼泪,心里疼得无以复加——当初的长乐郡主,到哪里不是神采飞扬的,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何曾连大声哭泣都不敢!而她原来是长公主金尊玉贵的小女儿,从小一帆风顺,又有什么能让她哭得这般伤心?!
叶檀在外面沉默地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