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日似染风不凝,宝殿成辉情不复。
朝仪殿?朝仪殿!只可惜圣人的那份朝暮之情早已在多年以前就成了笑话。
偌大的后宫,似早就收到了小怀王逼宫的消息,一路东行,连凤玖视线所及,竟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影,高墙金殿中折射出来的是森冷和阴然,随着日光的偏移,竟有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连凤玖走的不疾不徐,脚下的步子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面对近在咫尺的朝仪殿,她脑中已勾勒出了无数的画面,皇后娘娘的脸似也一直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就如同烙印一般灼在了她的视线上方。
可是……连凤玖却没有想到,就在她带着金大风踏入朝仪殿的那一刻,她看到的竟是皇后娘娘手握兵刃,挟持住了良妃的画面。
大殿之上乌压压的跪满了人,皇后在上,目光微闪双眸乍红,圣人在下,嘴角紧闭目光阴鸷,而夹在两人中间、被那寒光闪闪的长刃抵住了雪白纤细的脖颈的良妃却是神色淡然的闭着双眼,一副生死无谓的模样更是衬出了凤仪尽失的皇后的狼狈和慌张。
“慧贞姐姐。”
气氛凝如寒冰的朝仪殿早就没了往日的有条不紊,便是连凤玖这样一个外人随意的闯入,都不曾引起旁人的侧目。是以,她那一声“慧贞姐姐”倒真有些天籁之意,听得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纷纷诧异回神,连良妃都忍不住的睁开了眼。
“慧贞姐姐,我从沈园来,你猜,我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连凤玖径直略过了身形挺拔眼露戾气的圣人,一步一步的踱上了前,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连她微闪羽睫的瞬间也没有放过。
“阿九,你来了。”沈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迷离,似听到了连凤玖的话,又似没有听到一般,只答非所问的轻轻说道,“今儿你来,可看见三皇子了?三皇子好像又长高了些,袖子都短了半寸呢。”
“姐姐,我从沈园过来,并没有看到三皇子。”连凤玖循循善诱,一边看着目光流转在她身上的良妃娘娘,一边暗中冲身后的金大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见机行事。
“沈园……”皇后娘娘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连凤玖的话,眸中微光突然尽敛道,“你从沈园过来?”见连凤玖点了点头,她忽而笑道,“沈园的石榴花开了吗?”
“今年偏热,石榴花才刚冒了花骨朵,不过我在石榴园的秋千架边遇到了出来散步的伯母,伯母说着姐姐你就哭了。”
“母亲……”皇后娘娘闻言微蹙了眉,敷着细粉的脸上透出了一丝迷茫,似在那精致的妆容上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惆怅。
“伯母问,姐姐在宫中,一心为了三皇子,可有想过沈园的一家老小?”连凤玖突然转了话锋,语调犀利,目光精锐,如一把利剑一般直钻人心。
“沈园的一家……”
“姐姐今日联手小怀王逼宫,即便大周江山易主,可姐姐以为,小怀王筹谋多年只等今朝,会这般心甘情愿的把皇位拱手让给三皇子吗?”
“自然,他说过……”
“只可惜,姐姐你一辈子活在深宫,权谋相叠,却永远也看不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小怀王同你说过什么?是说他会支持沈家,会支持三皇子,会支持大周的天下交到幼主手中吗?”连凤玖打断了皇后的话,字字珠玑,声音不卑不吭,分明是一个莫须有的谎言,却被她说的真真切切,同时也成功的牵扯住了皇后娘娘的注意力,“我去沈园的时候,若非是有高人相护,又哪能如此顺利,姐姐你可知,整个沈园都已经被小怀王的人给包围了。待今日逼宫一成,他坐上皇位,整个沈园里那些鲜活的生命,只怕就会变成蝼蚁一般,连苟且偷生都要看小怀王愿意不愿意了!”
“不可能!”沈皇后利眼一扫,直愣愣的看着连凤玖冷笑道,“阿九,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你如今早已经成了白卿身边的一条狗,又怎还会惦记着昔日与本宫的姐妹情深。”她说着,手中力道一重,即便是冷静如良妃,也不免吃痛的溢出了声。
圣人一见,眼中的寒意又沉了几分,不由冷冷的开口道,“只要你说出太子的下落,朕姑且还会饶你一命。”
“本宫不会让你与这个贱人如愿的!”可圣人的话,无意是踩到了皇后娘娘的痛处,那声音犹如一把尖刀,慢慢的剐着她的心窝,一片一片,似要眼睁睁血粼粼的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现在,那小畜生若是还活着,只怕也是在那漆黑无光的地方苟延馋喘着,而若是那小畜生已经死了,呵……皇上别怕,我让他母亲给他陪葬!”
“娘娘与宁桓公主果真是真心相交的!”突然,连凤玖猛的喊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圣人怒目而瞪,心里直恼,可听得皇后却是眼光虚浮,闪烁不定。
连凤玖见状心中大喜,这才发现所谓柳暗花明的那一瞬间原来不过是人最本能的挣扎结果。
其实这一切仿佛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沈皇后不过说了一句“漆黑无光”,连凤玖就骤然想到了被宁桓囚禁在雩晓宫的那几天。
朝仪殿的格局从里到外她都是清楚的,若说有什么只皇后一人知道的密室倒也并非不可能,但就连凤玖所知,这朝仪殿,是先帝爷偏爱的贤妃娘娘的专属寝宫,皇后入主以后整个宫殿并未大动大修过。反倒是宁桓的雩晓宫,当时大兴土木重新修葺的时候,前后都是宁桓亲自派人监的工,那暗室,也很有可能是当时宁桓瞒着圣人而建的。
且连凤玖也知道,在她几年前入宫为官的时候,宁桓和皇后娘娘私下的关系就已非常密切了,若说皇后知道宁桓的雩晓宫中有密室,只怕也不奇怪。
是以连凤玖的这一句话,看似赘言,实则却是被逼无奈的试探,可是结果却令她自己也万分惊讶。
“你……说什么,什么宁桓!”皇后娘娘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浓得连不明所以的圣人都看出了端倪。
“太子在雩晓宫?”圣人扭过了头,盛怒之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依然是尊华之气。
“连凤玖!”圣人这问题问的是连凤玖,可最后着急的却是沈皇后。
匿藏太子殿下的地方呼之欲出,沈皇后一个心急,左右无法一心二用,握刀的手就这么松了下来。
可连凤玖对圣人的提问却置若罔闻,她太清楚当务之急并不是要对圣人表多大的决心,而是要救出太子救出良妃,所以自踏入朝仪殿的那一刻,她的心思,她的眉眼从头到尾就没有放在圣人身上过,因此当事情出现了转机的时候,连凤玖便迅速的冲身后的金大风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
深宫女子,又贵为皇后,身手能耐和跑江湖的武人自然是不能比的。
金大风一出手,人如其名,完全似一阵风一般的就冲了上前,利索干净的制服、夺刀、救人,一连串的动作快、狠、准,身后好的令人瞠目结舌。随着“咣当”一声兵刃落地的清脆声,沈皇后跪坐在了地上,良妃娘娘则被好生仔细的带回到了连凤玖的身边。
“金大哥,今日跟您来的兄弟中,可有当日入宫来救我的人?”稳稳地扶住了气息有些微乱的良妃,连凤玖不做迟疑,抬头就问向了金大风。
金大风点头道,“好几个兄弟都是那日随着大小姐来搭救姑娘的。”
连凤玖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烦请您让几个识路的兄弟再跑一趟,看看太子殿下是不是在那日我被匿藏的密室中。”
金大风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就出了朝仪殿,然后只听门口瞬间涌入了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圣人一声令下,穿甲举刃的禁卫军就将整个大殿给团团围住了。
“连凤玖!”被禁卫军左右架起的沈皇后不安分的挣扎着,“本宫养虎为患,没想到还是输在了你的手上!”她眼中的愤怒如同一道道毒光刺得连凤玖心跳加速。
这曾经最尊贵奢华的女子,如今被身旁冰冷的铁甲衬得娇弱可怜,高盘的发髻因她剧烈的摇晃而尽数松散,钗环“叮当”作响间,她的墨发顺势落下,缠绕在她奋力伸出想抓住连凤玖的藕臂上,丝丝如水,妖娆诡异。
“姐姐……以为是输在我的手上吗?”连凤玖松开了良妃,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沈皇后的面前,缓缓的半蹲下了身子,面对面的看着她,心痛如绞道,“姐姐,你直到这一刻还是执迷不悟,却幡然不知你其实输在了自己的手上。”
“呸!”沈皇后狠毒的看着连凤玖冷笑道,“本宫何须悔悟!”
“杀人偿命,姐姐,若你这时心中还有半点念及三皇子的话,便不会这般斩钉截铁了。静嫔是最后一个,那静嫔之前呢?姐姐,权贵吞噬人心,要争想赢本没有错,可你这手染鲜血的罪,是想让三皇子来替你偿还吗?”
连凤玖说着,难过的回头看了一眼已将良妃好生的拥在怀中且面带清冷的圣人后,又转过了头对着沈皇后道,“又或许其实姐姐真的没有错,可偏偏就是输了,输在所托非爱、未遇良人的劫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