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席温失去联系已经超过50个小时了。
艾伦像某种危险的兽类一样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了黑暗里面,在他面前的高楼象征着整个和平星的最高政权,在阴冷的夜晚里灯光通明,如同高耸入云的通天塔。温度已经降到了3度,艾伦穿着薄薄的单衣,流着醉生梦死的躯体像机器一样保持着常温,只有呼吸产生的白气证明他是个活物。
他知道菲利克斯和西泽被关在g-a军库,然而本应该和他心意相通的席温却从进入b区之后就失去了消息。运行中的三大上古机甲之一的青雉给半机半人的他带来了极大的影响,扰乱了他绝大部分的感知能力。这样的影响肯定也某种程度上传递给了席温。他最后一次实实在在地感知到席温还是在b区的赏金街,短短一瞬的心悸,好像他就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却又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彻底失去了联系。
虽然有青雉的干扰,但干扰也仅仅是干扰而已,除非相隔千万里,否则不可能完全失去对自己灵魂伴侣的感知。这样的空白让艾伦久违地有了不安的按绝,比起已经知道了下落的菲利克斯和西泽,席温可能更加身处险境。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一眼认出伪装过的席温的话,除了艾伦自己,恐怕只可能是席温的前未婚夫尤金。
而且多年的直觉告诉他,不管是菲利克斯和西泽的关押地点,还是席温的突然失踪,或者是这么一路顺利的来到阴谋的最中心,都影射着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虽然没有什么过去的记忆,但这样的感觉潜意识地让他讨厌到不行。如果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到了a区或许第一件事就是救出西泽和菲利克斯,再合力找出失踪的席温。那就不如绕过这个圈套,直接从敌人的后部潜进去,把主动权抓到自己手里。
深夜的城市中心一片寂静,艾伦捏着口袋里鸡蛋大小的烈性炸弹,离开了这栋戒备森严、灯火通明的中心大楼,潜进了大楼旁边的高层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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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小时前,被分成了三个势力范围的军营中的起了不小的动静。几乎占据了军营四分之一的兵力被调动了起来,在微微的晨曦里面安静又迅速地全副武装,带上最精良的装备,在巨大的钢铁空地里集合。一身戎装的尤金带着自己的副手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连续几天怏怏不乐的金钱豹此刻亢奋地绕着主人大步走来走去,尤金正了正自己头顶的帽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滑过微冷的空气。
“我们要抓的人,擅长伪装易容,擅长蛊惑人心,一旦要逃跑,所有人都不要直视他的眼睛。”一到两秒的沉默,“想尽一切办法拦住他,但是不要伤到他,可以使用致昏迷的武器,不能使用任何致死的武器。除了他,所有守卫都可以随便动手。动作越快越好。”
一边带着孔雀的副手点头看了一眼通讯器,上前一步,附在尤金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尤金点点头,再一次抬起头来。
“我这么说,你们应该都明白那个人是谁。”尤金道,“现在站在这里的,都是跟我一同出生入死过,由我一手选出来的好战士,每一个都是我的好弟兄。我知道不该因为这种私事命令你们,所以我现在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愿意跟我走的往前一步,不愿意的可以直接离队,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话音落地,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往前走了一步,在昏暗的晨曦中发出了沉沉的一声。尤金笑了笑,他一笑,底下的士兵也发出了善意的笑,有人甚至大胆地说:“把王后抢回来!”
尤金眉间带着淡淡的阴霾,副手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不远处队伍的最后传来了突兀的掌声。尤金一动不动,看着琼森孤身一人越过整个队伍,信步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在尤金两步开外站定。
“殿下的发言真是一如既往地鼓动人心,”琼森依然是一脸痞气地笑,“我都快要被打动了。”
尤金点了下头:“多谢。”
“不过殿下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下子出动这么多精锐,作为盟军多少有点不安呢。”琼森颇有意味地看了看远处的哨兵塔,“我是不是能问一下友军这是要做什么?”
尤金也轻轻看了一眼哨兵塔,语气不变:“我刚才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是私事而已,带着我自己的亲卫去找一位旧人应该不违反什么规定吧?说起来,这位旧人还是你手下的牧师藏起来的呢,按理首领是不是也应该出一队人,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琼森听到牧师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眉,短暂的沉默,琼森慢慢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倒是我的失误了。那就让我的副手来助殿下一臂之力,希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尤金“恩”了一声:“那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吧,多谢了。我们时间紧,就先走一步。”
琼森往一边走了几步,给军队让出了路。大约两三分钟,一个飞鱼星军人跑过来,琼森跟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他很快就追上了尤金的队伍。
按理来说,“铁壁”属于和平星的地盘,但是已经废弃了十多年,整个系统的运作、水电、防御、守卫,全是牧师从琼森的军队里调动出来的。这样的动作琼森知道还是不知道对于尤金来说根本无所谓,派不派人跟过来也只不过是杀进去和打开门进去的差别而已。不如说,他对现在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兴趣缺缺,在他那天打开卧室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卧室的时候开始,那股巨大的焦躁、寂寞和痛苦感已经像黑夜一样笼罩住了他,先王和先王后的去世也好,与哲罗姆的对峙也好,叛变也好,和琼森结盟也好,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像是被潜意识操控着的自己做出来的一切,真正的自己早就沉进了深海里,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嘴不能言,挤压着自己的那些沉重苦咸的海水就是自己从幼时开始充斥着背叛、虚伪、谎言和失去的垃圾人生。而最后吊着他的那根绳子也断了,他只能不停地往下沉,一直沉。
只要席温想要,他可以把这个宇宙里的任何东西双手奉上,也可以为他放弃现在所有的虚名和权利,然而唯独这一点他绝对不能容忍,不能容忍席温从他的控制范围内出去一分一毫,也绝对不能容忍任何背叛,可是偏偏这个本应该和他一起共度余生、成为他人生唯一的光芒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从他身边逃离,要抛下他,背叛他,憎恨他。幼时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但现在的他不同,他愿意用上自己所有的手段,卑鄙的也好,残忍的也好,把失去的东西夺回来,牢牢地、永远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旧式的电梯里一片昏暗,狭小,晃悠悠地一路往下,下到地表之下。尤金微微抬起头,久久地看着电梯右上角的不知道来由的暗沉的锈斑,金钱豹也像雕塑一样直直地立着,眼睛在灰色调里面发着危险的光。他此刻的血在一点点煮熟、沸腾,指甲掐进肉里的痛觉让他久违地重新感觉到了活着的实感。仅仅是站在一个空间里,副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身冷汗,量子兽瑟瑟地发着抖,不自觉地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这一路非常的漫长,电梯摇摇晃晃了接近二十分钟才终于降到了实地。门打开,外面浑浊的空地涌进来的瞬间,副手几乎要瘫了下来,背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尤金的步伐稳健,从电梯里踏了出去。另外几部电梯陆陆续续地送下来了接近二十个人的精锐队伍,其中两个士兵死死地压着一个穿着战斗服的男人,一直押到尤金的面前。
尤金把枪抵在他头上。
“牧师怎么跟你说的?”
男人的瞳孔是涣散的,脸上全是伤,显然已经遭受过了“处理”,艰难地张开带血的嘴角:“让我……等他回来……如果一个月没有回来就……打开门,放他……出去……”
尤金冷笑了一声,偏了一下头,两个技师在门前蹲下,鼓捣了一会之后让人把那个男人带上来,把他的手掌按在了识别仪上。被启动的系统开始快速反应,紧接着扫了男人的虹膜,半分钟之后开始传来轻微地咔擦咔擦地声音,开始一点点往上升。
士兵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给尤金让出了道路。
房间里的摆设开始一点点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有什么穿着和平星同一制服的人直直地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双方的目光都紧紧地落在门下露出来的部分,随着门一点一点往上、往上……
当两双彼此都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对视的时候,尤金清楚地看到那双一如既往美丽的眼睛里迅速消失的期待和光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这样的快/感让他全身战栗了起来。他努力放松因为兴奋而僵硬的脸,朝着这位旧人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温柔的微笑,用自己最有魅力的声调轻声道:
“我来接你,席温。”
这个千米之下的“铁壁”之内陷入了让人不安的沉寂。
门外所有的哨兵剑拔弩张,挡住了所有可能被利用的出口。尤金深蓝色的眸子沉醉地注视着席温的脸,一步一步、皮鞋敲在钢铁地面上的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最后轻轻地停在了席温两步开外的地方,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席温的目光越过他,扫过所有的士兵、电梯和设备,沉默了下来。
尤金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耐心地、甚至可以说痴迷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这样的场景给了他虚假的幻想,好像回到了他和席温订婚的婚宴之上,还没有物是人非的他们也是这样面对着面,在一整个星球的见证下,他朝着他伸出一只手……
席温慢慢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尤金的手上,尤金笑了起来。
席温的目光坚定,语气镇定:“带我出去。”
尤金紧紧地攥住这只手,以一个不容置疑的力度把席温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深深地、像一个毒/瘾发作的人般嗅着席温身上发出的信息素的味道。席温厌恶地皱起眉,下一秒,却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后颈,紧接着是针尖扎进皮肤的微痛。短短两秒之中,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出去,软绵绵地倒进了这个人的怀抱里。
席温尝试着想说话,声带却罢工了般发不出半个符号,所有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力地软了下去,很快连站立都做不到,大脑和五官却还是该死地清晰无比。
尤金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个吻,把他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出了“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