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可说了什么?”崔夫人问。
“不过是下了朝,偶然碰到,闲聊几句罢了。”说着,林致远翻个身,喃喃道:“要说才干模样,这些皇子中,四皇子也算佼佼者,配我们女儿倒是天生一对。只是……”
“只是什么?”崔夫人欠身,在黑暗中抚了抚头发。
“唉,罢了,不说了!”林致远叹口气,拉拉被子,“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崔夫人那里睡得着,待要再说什么,林致远已经眯起眼。况朝堂之事,她一妇人,不好过问太多。
听着耳边沉稳的呼吸声,竟是睁着眼到天亮。
翌日,林忆昔请安,看到母亲明显偏黑的眼圈,吓了一跳。
“娘,这是怎么了?”
“昨儿没睡好,不碍事。”崔夫人揽了她,一边搂在怀里抚摸,一边道。
闻言,林忆昔垂了眼,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日子,因为自己的事,搞得全家上下不得安生。
其中,最劳累者莫过崔夫人。
想了想,林忆昔扯了扯崔夫人的袖子,道:“娘以后可要多注意身体,若非十万火急的事,尽可放权给下人们去办。莫要事事亲力亲为,把自个儿累着了,女儿可不依!”
可巧大丫头红珠捧茶走来,林忆昔赶着接过,伺候崔夫人喝了茶,回头道:“红珠姐姐,你找块干净的绸布,把泡过的茶叶包了,给太太敷眼睛,有活血化瘀消肿之效,多敷几次,也就好了。回头你再泡些红枣茶给太太喝,红枣可安神补脑,对睡眠好。”
“诶!”红珠忙端着茶碗出去。
崔夫人喜得摸着女儿的脸道:“还是丫头贴心,知道疼娘……”说到这,顿了一下,故意把脸一板,“不像那俩小子,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儿,连句贴心话也不会说!你倒巧,这些偏方都是从哪学来的?”
“书上都这么写。”
林忆昔笑笑,“那红枣泡茶的方儿最早是神医扁鹊发明的呢,既流传至今,必有实效。”
崔夫人眉开眼笑,把女儿搂在怀里一阵抚慰。
起初,林忆昔不适应这种亲昵,如今已在崔夫人的狂轰滥炸之下十分坦然了。
她笑着往崔夫人怀里蹭了蹭,拽着她的衣襟在指头上绕来绕去。。
“娘,二哥哥可来信了?”
“没呢,倒是前儿听你父亲说抚慰边关的使节回来,说是你哥哥立了功,已升做校尉了。”
“当真?”杏眼一亮,嘴角一翘,林忆昔难掩喜悦。
“可不是真的!”说起二儿子,崔夫人脸上也漾起笑容,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可是好事呢。”林忆昔笑呵呵的,“我就说二哥哥到了战场,定是霍卫之流。以后我可威风了呢,有一个作将军的哥哥!”
崔夫人好笑的点点她的额头,“你可不能仗着你哥哥就胡闹!”
“哪能呢?”林忆昔吐了吐舌头,“娘,二哥哥何时才能回家?”
眯着眼让红珠把茶包敷在眼上,崔夫人慢悠悠的道:“这可说不准呦……许是明年,许是后年,许是……”
——
“如海兄,你可听说了?”
“何事?”看林致远的神态,林如海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事。
林致远四顾一看,周围一个人影儿也无,遂压低了声音,“昨儿送来的谍报,巡盐御史暴毙了。”
林如海腿一软,顿时头晕眼花起来。林致远忙扶住,低声道:“如海兄……”
“我没事……”林如海摆摆手,缓了片刻,方道:“这已是第二个了……若非侯爷,唉,怕是我也……”他卸任不足两载,已又两任巡盐御史死在任上。第一次还可勉强告诉自己是巧合,可如今……
“如海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林致远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如海摇摇头,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当时没有离开江南,会是何种情况。他宦海浮沉数十载,什么浪没见过,熬到如今,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他不惧死亡,可他若是死了,撇下黛玉,还不知会被贾府那些人渣磋磨成什么样呢。
“事到如今……”林致远又不放心的四顾瞧过,然后飞快地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天上,“太上皇对那位怕是彻底失望了……”
“是啊!”林如海点点头,叹了口气。
他早知道,自己想避过这场夺嫡之争,根本是天方夜谭!
“近日,你府门外可多了些来历不明的人?”林致远问。
“唉,一直都有,近日更多,”林如海叹口气,“只希望一切快些结束罢。”
想起四皇子的聪颖神武,和喜欢剑走偏锋的六皇子一对比,高下立判。
或许,这就是天命!
——
林忆昔的屋里仍是欢声笑语,林黛玉、四姑娘、五姑娘都在,丫鬟们有的坐在院子里看猫儿狗儿打架,有的在屋里凑趣儿,瓜子皮儿扔了一地。
几位大的姑娘凑在一起打牌,慧香、菱香、雪雁三人哄着五姑娘解九连环。
“大姐姐,我看你整日书不离手,都看些什么呢?”四姑娘一边搓牌一边问。
“横竖不是四书五经!”林忆昔笑着打出一张牌。
“那是什么?”四姑娘跟了一张,蹙眉,“《列女传》?《女经》?”
“都不是。”林忆昔摇摇头。
“那便是《诗经》、《乐府》了?”林黛玉弯着眼,笑眯眯的样子。
“都不是。”
二人惊诧,眼瞪的滚圆,林忆昔看的好笑,绷住嘴,不让笑声溢出,半天方道:“我看的都是游记、史书。”
“游记?史书?”
林忆昔点头:“咱们虽生于簪缨世族之家,打小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可外面什么样子,你们见过么?咱们谁都没见过。难道你们就不好奇?看了书我才知道世上还有奔腾望不到头的河流,与天齐平的大海。咱们虽是女儿家,也不可太故步自封,有些事还是要知道,有些见识还是要长的。”
四姑娘不置可否,林黛玉不免心有戚戚然。
她是不羁的性子,自然也渴望知道外面的世界,哪怕这想法有些疯狂。
玩了一会儿,几人累了,丫鬟收了牌,摆上点心茶水。玩性正盛的林忆馨扔下九连环,“嗷”的一声扑过来,急不可耐,“大姐姐、四姐姐、林姐姐,什么好吃的?你们给馨儿留些。”
林忆昔好笑的点点她的额头,“急什么,少不了你的!”
雪雁轻轻拿起一双筷子,小心用锦帕擦去水汽,捧给林黛玉。林黛玉接过,夹一山药糕伸到林忆馨嘴边,那丫头便就着黛玉的手吃得眯起眼来。
四姑娘给林忆昔使眼色,“瞧瞧五丫头,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林黛玉道:“这才是她的可爱之处,人的天性都是爱吃爱玩的。一旦长大,受了俗世的污染,未免就束手束脚起来,没的让人厌恶,我倒希望忆馨妹妹一辈子都如此呢。”
“可人总要长大的,”四姑娘摊开锦帕,揩了揩嘴,“谁能宠着她一辈子不成?我们现在越宠着她,她以后越要走弯路。大姐姐,你说呢?”
“咳咳,”正喝水的林忆昔被呛了一下,唬得丫头们手忙脚乱,或拍背,或递痰盂。半天才缓过来,
“呃……都有道理都有道理,咳咳……”
“大姐姐大姐姐,快给我讲美女蛇的故事!”
吃饱喝足后,林忆馨拽着林忆昔的袖子央求,完全没有自己处于风口浪尖的自觉。
“还听?!”林忆昔抚额,“你都听了八遍了。”
“不!是七遍!”某人伸出七个指头。
林忆昔:“……”那跟八遍有什么区别。
看到满屋里的人都捂着嘴笑,林忆昔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晚间,崔夫人派人叫。林忆昔到了崔夫人的正院,便被下了“禁足令”,说是这两日不要外出,有大内织造府的人过来,为她量身,赶制大婚用的凤冠霞帔。
第一次,林忆昔切切实实感到自己真要嫁人了!
两辈子,第一次结婚,为何如此不真实呢?
回屋后还一直觉得恍恍惚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临窗看了一夜月亮。
豪华府邸内,雕栏玉栋间,跳跃着一豆灯光。
主人也推窗盯着暗空中的那一轮明月,一抹黑云掠过月轮,渐去渐远。
男子看起来冷冷的,如那月光,却又多了几分英武。
“不知她可还是小时候那般……”男子自言自语。
此人便是四皇子徒祺宇。睡梦中,似乎又回到十一年前的某天,他随皇祖父出宫,在安平侯府歇脚,她四岁,他七岁。
“喂,你踩到我的花了!”
她跑来,迈着两个小短腿,风驰电掣般,脖子上的金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大胆!”他怒,一把推倒她。
“坏人!”她鼓起脸,鼻尖红红,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极是可怜,伸着胳膊要抱。
出于对弱小的同情,他抱她起来。
然后……
徒祺宇猛然惊醒,伸手摸摸右边的脸颊,似乎那里还留着某个臭丫头嘴唇的温度。
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