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就这样不管不顾,抛下两个女儿跑去了汴州,老国公固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她舅父陈见荣那张黑脸都快赶上锅底了,和老妻大吵了一架。至于被她丢下的两个女儿,姚允妩从小就与她不亲近,她离开,姚允妩难过了那么一小会,就释怀了。姚允姝打小在她身边长大,就有一种被双亲抛弃的凄凉感,悲伤过度病倒了。
姚允姝是心病,喝了几天的汤药也不见好,拖到五月初五端午节,她还是缠绵于病榻上,没能去永定河畔凑热闹。
德馨书堂这次献赋的人是罗素约,这事是她亲自找齐山长求来的,还是瞒着姚心萝三人,直到要去永定河时,姚心萝三人才知道。
因为献赋,罗素约和齐山长、闵女师坐同一辆马车,姚心萝三人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原本一车是坐六个姑娘的,但没人敢来和姚心萝三人挤。
高乐灵刚坐稳,就低声问道:“心儿,素素献赋的事,告诉你了吗?”
姚心萝摇摇头,她也是刚刚才知晓,今年献赋的人是罗素约。
“心儿,我觉得素素她变了。”萧咏絮噘着嘴道。去年齐山长要姚心萝献赋,姚心萝来问三人的意思,是罗素约竭力让姚心萝推掉的。今年她却主动要求献赋,这反差,让心思疏阔的萧咏絮都觉察出不对来了。
“她那里变了,还不那个样子,就是比去年长高了,这里也大了些。”高乐灵在胸口比划道。
“我说她变了,不是说她样子,我是说……”萧咏絮双手动来动去,不知道该指头,还是该指心。
“你在干什么?跳舞啊?”高乐灵问道。
萧咏絮白了她一眼,“谁没事会在马车上跳舞?”
“你喽。”高乐灵道。
“我没跳舞。”萧咏絮没好气地道。
“你刚刚不是在跳舞,难道是跳大神?”高乐灵问道。
“跳大神不是这么跳的。”萧咏絮道。
“不是这么跳,怎么跳的?”高乐灵好奇地问道。
萧咏絮压低声音道:“上回我跟我表哥偷溜出去玩,看过有人跳大神。”
“絮儿,你出去玩,你都不叫上我们,你好过份。”高乐灵嘟嘴道。
“都说了是偷溜出去的,怎么叫你们?最多下回我再偷溜出去玩,一定找你们。”萧咏絮道。
“你别忘了。”
“不会忘的。”
这姐妹俩话题越扯越远,早就忘了当初说的是什么了。姚心萝没去提醒她们,靠在锦垫上,抿唇看着笑闹的两个好友,眸色幽深,罗素约的变化,她不是没有觉察到,却以为罗素约是家中有事,现在方知,罗素约是在防着她们。
只是姚心萝实在想不通,罗素约为什么要防着她们?她们是不是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让罗素约心中不快呢?姚心萝仔细想想,絮儿和小乐虽然说话不怎么注意分寸,但基本上不会涉及到罗素约身上去,她就更不可能乱说话。罗家人在朝中,领得都是闲职,就算政见不同,也不会起冲突,就不存在家中长辈,施压让罗素约疏远她们。
姚心萝想不出原因来,也就不为难自己了,交友贵在交心,若是罗素约不愿与她们做朋友,她也不会强求。姚心萝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几年的交情,就这么割舍掉,她心里还是会难过的。
“心儿,别想那多了,她罗素约要是与我们起了隔阂,不愿与我们好,我们就别跟她好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萧咏絮最是爽快,拿得起放得下。
“反正最开始也是我们三个玩得好,她是后来加进来的,现在她自己要退出,又不是我们排挤她,所以就这样吧。”高乐灵扑过去搂住两人的脖子笑道。
姚心萝被两个好友这么一开解,心里不是那么难受了,想想笑道:“我还是找个机会问问她,若是有误会,解开了就好。”
“你说怎样就怎样。”萧咏絮无所谓。
“要是没误会,她无缘无故与我们生分,那我们还是不和她好了。”高乐灵恩怨分明。
“要是有误会呢?”姚心萝问道。
高乐灵迟疑了一下,道:“心儿,我也不太想和她好了,有事可以说清楚,做什么要这样子,别别扭扭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是啊,她这个样子,好没趣,这几年就跟白认识似得。”萧咏絮撇嘴道。
“我知道了。”姚心萝淡淡笑了笑,萧咏絮和高乐灵不愿和罗素约好,她不会强求,她也不会强求罗素约与她好的。她不会卑微到,去求人施舍她友情。
马车在永定河畔停了下来,姑娘们依次下车,去指定的地点站好,恭候圣上、罗太后和章皇后。
这次德馨书堂来得比较早,姚心萝站着无事,又不好与萧咏絮和高乐灵交谈,随意地四处张望,就看到李恒站在勋羽右卫中间,这么多侍卫,她一眼就看到她,一是他那大胡子太引人注目,二是他比身边的侍卫都要高一个头。
姚心萝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满腹疑惑,李恒是新河军的统将,怎么混到勋羽右卫里来当差了?
李恒一直盯着德馨书堂这边,姚心萝一看过来,他就与她对上眼了,可姚心萝就看了他一眼,就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了。李恒遗憾地摸了摸大胡子,草罗妹妹怎么不多看他几眼?李恒怎么都不会想到是他那引以为傲的大胡子,吓着姚心萝了。
一刻钟后,清道鞭响起,圣上、罗太后和章皇后到了,去年的马贵妃今年只是马嫔,近一年来,圣上也不曾去过她的宫殿,妥妥的失宠了,不过圣上对八皇子、十皇子和十一皇子的宠爱,与从前没多大区别。
姚心萝进宫虽窝在福寿宫不出去,也不让人随意打听宫里的消息,但有事,她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比如圣上已经选好八皇子府,令人修缮了。可比八皇子大两岁的七皇子,如今还被困在宫里,陪着九皇子、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读书。
有时候姚心萝也不明白圣上是看重嫡子,还是不看重嫡子。当然也有可能七皇子是嫡次子,圣上溺爱他,再者朝中还有直郡王这个大哥顶着,他不担正事也不无妨。
端午节的流程都是固定的,等学子们献赋,圣上点评了几句、夸奖了几句,赏下东西,就散了。姚心萝、姚允妩和姚静甜三人回自家的彩棚,方氏有孕没有来,姚静香忙着绣嫁妆,姚允妩病还没好,只有柳氏和邱恬予陪着祝氏和王氏,韩氏带祝爱莲去了定远侯府的彩棚。
张氏离世虽才一个多月,但定远侯府大多是她的长辈,无须为她守孝,再者端午节,圣驾出行,勋贵人家不好缺席。
姚心萝给祝氏请了安,在凳子上坐下,冬枝从家里带来的小食盒里,挑出一个尖角小粽子,剥了粽叶,放在小碗,递给她。姚心萝拿拿起银勺,刚要开吃,萧浚来了。
祝氏等人包括姚心萝在内,都站了起来,给他行礼。萧浚大手一挥,道:“你们都不必多礼,我是有事来找昭和妹妹的。”
“七皇……兄,找我有什么事?”姚心萝在萧浚幽怨地目光下,将“子”字改成了“兄”字。她一直不明白罗太后、萧泷和萧浚为何对称呼如此执着?难道她唤皇祖母、大哥哥、七哥哥,他们就真得是吗?她心里很明白不是,纵然罗太后如祖母一般疼爱她,可她心里终归还是有一根弦。
“我们出去说。”萧浚脸颊微红。
姚心萝只得随他出了彩棚。
“昭和妹妹,你说我留胡子好不好?”萧浚小声问道。
“为什么要留胡子?”姚心萝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
萧浚摸着下巴道:“显得威严,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留了胡子,父皇会觉得我稳重些了,说不定就会让我去六部行走了。”
“稳重与有没有胡子,是两回事。”姚心萝想起李恒脸上那浓密的胡子,皱了皱眉,要是萧浚也留成那样,真是没眼看了。
“可我看表哥留了胡子,显得很威严,很稳重。”萧浚充满向往地道。
姚心萝撇嘴道:“哪威严?哪稳重?跟只黑猩猩似的。”
萧浚想起别宫里偕趣园里的黑猩猩,就是满脸毛发,好像是和表哥是有那么一点相像。
姚心萝话一出口,就知失言,连忙补救道:“我不是那意思,李将军他是武将,他粗鲁……”这句话也不对,“不是的,我是说,他……”
萧浚笑道:“昭和妹妹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不留胡子了。”
姚心萝干笑了两声,“七皇兄,不必在意我的意见。”
“我是来问你的意见,当然得听你的意见,你觉得留胡子不好,我就不留胡子了。”萧浚笑道。
“我没说留胡子不好。”姚心萝弱弱地道。她祖父、她父亲都留有胡子,她只是欣赏不了,留成李恒那种的胡子。
“陈公公过来了。”萧浚道。
胡子的问题就此搁下,姚心萝和萧浚随陈富贵去见罗太后。去之前,姚心萝礼数周全的知会了祝氏一声。
罗素约是献赋的人,献完赋,就随罗太后直接到了观竞台,看到姚心萝和萧浚一起进来,眼中闪过一抹嫉恨,捏紧了手中的绣着灵猫的团扇。
崔悦菱和昭仁大公主虽出了月子,但是罗太后顾及到她们的身体,早就下了口谕,让她们在家歇着,不用过来。今日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简亲王太妃等宗室,就是二皇子妃、三皇子妃、五皇子妃、六皇子妃,以及二公主和三公主。
萧浚给罗太后请了安,就被罗太后赶走了。姚心萝坐在罗太后,看向坐在最旁边的罗素约。罗素约没有看她,举着千里眼,在看河面上的情形。
姚心萝眸光微转,笑问道:“素素,今年你押了哪艘龙舟?”
罗素约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去年我押输了,今年没有银子押了。心儿押得是哪艘?”
罗太后目光闪了闪,永恩伯府什么时候穷得连姑娘家,玩乐的银子都没了?
“哥哥们今年都偷懒,没有参加龙舟赛,我就没押了。”姚心萝笑道。
罗太后轻捶了下姚心萝,嗔怪地道:“你这丫头,乱讲话,臻哥儿他们在朝中当差,公务繁忙,没空参加,怎么能说他们偷懒呢?”
“是是是,他们公务繁忙,忙得都没人陪我玩了,我只能和两个小侄儿玩。”姚心萝噘着嘴道。
“瞧瞧瞧,多大的人了,就惦记玩。”罗太后嘴上嫌弃,脸上满是笑意,紧紧搂着姚心萝。
简亲王太妃笑道:“年少时不贪玩,等年老了,想玩,这老胳膊老腿的,也玩不动了。”
“是啊,昨儿哀家看小宫女们在踢毽子,哀家一时兴起,也过去踢,可这腿脚不利索了,踢不到毽子了。想当年,哀家能一口气踢二三十个呢。”罗太后感叹地道。
“我记得,当年嫂子踢毽子踢得好,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简亲王太妃笑赞道。
“哀家也记得你百索跳得好,轻盈跳跃,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罗太后笑道。
妯娌俩忆起了当年,众人只能含笑旁听,插不上嘴,皇室中,罗太后这辈的,仅剩她们妯娌俩了。直到河面上激烈的竞渡开始,两人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
龙舟竞渡结束后,章皇后照旧赏赐了宣召来的夫人、贵女们,打发她们离开,去主竞台与圣上会合,过来伺候罗太后,御林军护送三人回了皇宫。
送走罗太后,姚心萝喊住了要离开的罗素约,“素素,借一步说话。”
罗素约眼神闪烁,道:“好。”
两人走到旁边,罗素约看着姚心萝,道:“若你是为了献赋的事,指责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姚心萝愣了愣,解释道:“素素,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指责你,献赋是好事,你写得赋也很好。我是想知道出什么事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会出什么事?”罗素约嗤笑一声,“还是你希望我出什么事?”
姚心萝眸色微沉,不悦地道:“素素,若是有什么误会,或是我做了什么令你不快的事,你直说,你这样阴怪气的算怎么一回事?”
罗素约抿了下唇,现在还没到跟姚心萝撕破脸皮的时候,忙缓和的语气,道:“心儿,我和你们不同,你们不用争取,就能得到的东西,我却要费尽心思,才能得到。心儿,我们已渐渐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了,我……”罗素约叹了口气,“你们不会懂得我的焦虑。”
言罢,罗素约不等姚心萝说话,就走开了。
姚心萝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轻叹了口气,吟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姑娘。”冬林和冬桔走过来唤道。
姚心萝抬眸看着带着忧色的婢女,淡淡一笑,“我没什么事,回彩棚去。”
半道上遇到来接韩氏进宫,参加端午宴的姚训铮。祝氏这个三品淑人,是没有资格去参加端午宴的。往年她不去,韩氏也只能缺席,今年姚训铮当国公,韩氏这个国公夫人,就不能不去了。
姚心萝下午要参加活动,不愿来回跑,没有随姚训铮和韩氏一起进宫。祝氏年纪大了,在王氏和柳氏的陪同下了先行回城了。各位姑娘,则去别院用昼食,准备参加下午的活动。
今年姚心萝不玩射箭了,她要陪着梅香雪,一起玩荡秋千。她站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梅香雪和黎若澜。等了一会,这两人没到,把李恒给等来了。
“昭和妹妹。”李恒唤道。
“李哥哥。”姚心萝结巴地喊道。
“昭和妹妹站在这里做什么?”李恒笑问道。
“我在等人。”姚心萝低着头,不敢看他。
“等谁?”李恒追问道。
“等我的师兄和师姐。”姚心萝娇小的身体,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
李恒眸光沉了下去,他已知道黎若澜是姚心萝的师兄了,这个黎若澜好过份了,居然让姚心萝等他。李恒沉声道:“不用等他们了,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不劳烦李哥哥了,我和师姐约好,一起去荡秋千。”姚心萝拒绝道。
“你小时候从秋千上摔下来过,现在不怕再摔下来?”李恒皱眉问道。
“我不荡,我看师姐荡。”姚心萝怯怯地道。
李恒正要说什么,却听人喊道:“小师妹。”
姚心萝抬眸看去,梅香雪和黎若澜朝这边走了过去,扬唇笑道:“师兄,师姐。”
李恒见她对黎若澜笑得如春花般灿烂,墨瞳愈加的幽深了。
“大胡子,我们又见面了。”梅香雪很随意地跟李恒打招呼。
黎若澜客气地拱手为礼道:“李将军。”
“黎公子。”李恒还了礼,目光直视他,“听昭和妹妹说,你们要去荡秋千,不知我能否同行?”
“李将军若有空,那就一起去。”黎若澜爽快地应允了。
梅香雪最喜人多,姚心萝不好反对,如是原本五人行,变成了六人行,朝着荡秋千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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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姚心萝吟的诗句,借用唐刘禹锡的《竹林词九首》中的第七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