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放着一个精致的木质模型,很眼熟,因为是他亲手做的,然后送给了一个“傻子”,“傻子”兴高采烈的带着它往西去,去了那片贫瘠干旱的黄土地。
“傻子”信誓旦旦的说“这才是为天下师,这才是教化世人”,充满了自豪和骄傲,神态由着他一贯的倨傲,甚至还有点鄙夷李苏海,尽管东西是李苏海“发明”的。
李苏海觉得他傻,明知道明丰学馆跟自己有冲突,明知道建造的水车越多自己得到的好处越大,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
做成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同学、老师只会骂你,说你是个叛徒,做得越好,骂声越大。
书生和商人其实是一样的,一个为名,一个为利,做到了极致都是六亲不认的。
几次想伸手触碰水车的模型,踟蹰着又收回了手。
它不是一个死物,一个简简单单的模型,它是活的,是个梦魇,见证了李苏海的自私与冷漠。
他不敢去碰,一碰就会想起当时自己的洋洋得意,心中的那份窃喜,和对孙显峰若有若无的鄙夷。
孙显峰不傻,他只是不愿意像其他人那么复杂。
他有着书生的倨傲,他有着书生的呆气,可他也有着书生的那份单纯和热血。
手终归是碰到了模型,似乎还残余着一些他死前的温度。
“为天下师,应该是我们懂的比天下人更多,而不是让天下人懂的比我们更少。”
“百姓愚昧,正是我们应该去施展教化的地方,怎能放任不管。”
“浊河里没有河神,是两岸百姓心中有个‘邪神’。仙门有降妖除魔的本事,可人心中的‘邪神’唯有圣人的智慧才能降服。”
自豪的语气,坚定的目光,还有脸上的神圣。
李苏海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信仰,和神无关,是最虔诚最纯粹的一种精神。
模型被人用力捏过,已经坏了,李苏海用力拨弄,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水车却没有动。
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倒在那片黄土地上,生命和信仰都已经终结。
“你们来找我,不止是为了将它还给我吧?”
身前站着几个人,和孙显峰相似的打扮,在他看来却异常的刺眼。
算是老熟人了,为首的是明丰学馆的训导曹华,赵泉站在曹华的右手,另外几人上次也都见过,只是不知道名字。
“你认得这个东西?”曹华冷声道。
“是我亲手做的,当然认识,之后我将它送给孙显峰,没想到,再次见到它,孙显峰已经不在了。”
李苏海万分感慨,同时心里也很迷茫。
他错了吗,孙显峰错了吗?
自己固然有些小算盘,但从未想过要害孙显峰,更没有逼迫孙显峰去做任何事。
浊河两岸百姓生活艰难,甚至相信童男女祭祀换取雨水的可笑之事,为他们带去希望,让他们更好的生活,孙显峰更没有错。
是什么人要杀孙显峰?
“没有否认,算你有些担当。”赵泉冷眼看他,流露出一股恨意。
“你跟明丰学馆之间有矛盾,这是众所周知的。孰是孰非现在还不能断言,可明丰学馆一向和你正面接触,有什么矛盾光明正大的说,你现在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谋害我们明丰学馆的学生,用心险恶,卑鄙无耻。”
曹华怒气冲冲,目光似欲噬人。
不长的时间里明丰学馆连死两名学生,都跟同一个人有关。他负责领队调查此人,却是这么个结果,必定要承担不小的责任。
“你虽然拥有地脉,可现在修为不高,又不在弄海门内,无人保护,明丰学馆想杀你易如反掌。”
“没杀你是因为我们讲道理,你却利用这一点反过来暗害我的同学,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赵泉的手几乎要戳到他脸上,李苏海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赵泉冷笑,这是心虚,是怕了。
“他是怎么死的?”
“明知道你和明丰学馆有过节,还轻信你的话,他是傻死的。”赵泉哼了一声。
“我当初确实有利用他的想法,不过从没有过害他的心思。”
冷冷的看了眼赵泉,眉头皱得更紧,“他不傻,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只是没有我们世故、圆滑。”
孙显峰死于一场偷袭,对手准备的并不充分,只有两三个人,实力也不如孙显峰。
然而一行十几人除他之外都是普通工匠,毫无抵抗之力。敌人利用工匠将孙显峰留下,合力将其杀死,之后又杀死了所有的工匠。
“临行前我给了他一份制造水车的完整资料,那份资料还在吗?”
是仇杀吗,李苏海不太确定,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不过是些奇技淫巧,你以为明丰学馆会将它故意留下?”赵泉嘲讽道。
如果是仇杀,没必要杀不相干的工匠,更不会取走水车的图纸。
是冲着水车来的?
李苏海皱眉思考,曹华心里也在掂量。
按照他此刻的心情,恨不得把李苏海就地正法。李苏海拥有地脉,在弄海门地位非凡,明丰学馆死的两个学生只是普通资质。
上面如何考虑他不得而知,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他不敢胡来。
曹华走了,留下一堆拐弯抹角的狠话,李苏海没有仔细听,他为孙显峰感到不值。
“你死得不明不白,你的老师、同学却只想着如何利用此事陷害我。”
又一次用力的拨弄水车模型,“咔”,模型整个散架,细小的木条和木片散落的满地都是。
李苏海愣了下,弯下腰一根一根一片一片的捡起来。
“是送给我的吗?它真的能转,太精致了,谢谢你。”
“我会一辈子留着它,传给我的儿子、孙子,告诉他们,‘为天下师,教化世人’才是我辈书生一生的使命。”
“我总有种感觉,此行不会太顺利,如果我没能完成,希望你能再找人替我也替浊河两岸的百姓去完成它。”
孙显峰很喜欢它,爱不释手,看它的眼神满是兴奋和憧憬。
“对不起,我把它弄坏了。”李苏海喃喃自语,闭着双眼,他仿佛也看到了孙显峰透过水车模型看到的场景,是未来,是沿着浊河林立的一架架巨大水车,“我会修好它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