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炼铁作坊的心思都放在训练合格的牲口上,小作坊多用牛、马、驴,大作坊用的都是李苏海闻所未闻的异兽,并且掌握一套绝不外传的驯兽秘诀。
可牲口毕竟是牲口,想让它们跟人一样默契的配合难度非常大,不留神受了惊吓,可能炼铁作坊要停业好几天甚至个把月。
即使一切正常,它们每天进行高强度劳动,饲料消耗非常大,身处高温环境,死亡率也始终居高不下。
十万大山的西面,有一处遍布火山的地域,常年高温。
在这里生活着许多其他地方见不到的动物,比如红蹄马,全身灰色,唯有四个蹄子通红如火,群马奔腾,远远望去如同无数火苗飞舞。
红蹄马适应高温,但是只能在火山附近生活,一旦离开火山的环境,很快就会生病直至死亡。
八十年前有位姓余的马贩子琢磨出能让红蹄马离开火山生活的方法,于是就有了今天东海府最大的炼铁作坊余氏作坊。
牲口对一家炼铁作坊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李苏海原来的世界,炼铁工艺也经历过人力、畜力,但最终两者都被抛弃,驱动风箱的动力成了水车。
利用自然界的力量,动力更持久更强劲,不会生病不会受惊,更不用考虑吃喝拉撒的问题。
炼铁作坊基本上都是沿河而建,水源不成问题,只要将水车建造的够大,别说一人高的风箱,两人高、三人高都能推得动。
除此之外,李苏海还有一个改进炼铁工艺的构想,也是和风箱有关的。
高炉通过风箱鼓风获得氧气,燃烧提升温度融化铁矿石。
然而风向吹进去的空气本身是冷的,在炼铁作坊内,空气温度比作坊外肯定要高上一些,可相对高炉的高温还是差很多。
空气进入高炉后,高炉内的温度必然降低,不仅降低炼铁的效率,还会影响冶炼的质量。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在炼铁高炉之外再建一个热风炉。
风箱一头连着炼铁高炉,另一头连着热风炉。空气先在热风炉内加热,在通过风箱鼓入炼铁高炉内。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光是水车的图纸就花了好几天,建造木轨他可没画什么图纸。
热风炉他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具体结构一无所知,只能凭借它的用途自己设计。
“水车的结构图已经花的差不多,理论上没什么问题,不过也只是理论上……先让他们造一架试试看。”
李家村在海边,不缺水,可利用海浪推动水车显然是不现实的,还是要找条河。
热风炉的设计也需要实践考核。两者都是为改进炼铁工艺,为了适应炼铁作坊,后期肯定还要进行一系列改造。
既然不能在李家村里做实验,干脆就一步到位,收购一家炼铁作坊。
“少爷,外面有人找你,”老管家急匆匆进来,神情凝重,低声道:“看他的衣着打扮跟明丰学馆那伙人非常相似,而且,我看着眼熟,很可能就是那天那伙人之一。”
明丰学馆,他们又来找茬?
李苏海皱眉,神色冷了下来。
他不在乎明丰学馆的阻挠,因为他们根本无法阻止自己,即使木轨和公交马车真的被局限在临海县,他也有很多方法能让地脉进一步成长。
水车只是其中之一。
这不代表他不生气!
苏荷去了许多家矿场,大部分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什么原因,矿场主人都是傻子看不到木轨的好处?当然不是,是明丰学馆从中作梗。
一袭月白的长衫,负着手,安静的站在院外。渔村破败的环境令他有些不适应,皱着眉头。
相貌英俊,嘴角时刻带着儒雅的笑容,可这些都遮掩不住他眼中的一丝高傲。
“在下明丰学馆孙显峰,不请自来,希望李公子不要见怪。”
看到李苏海,孙显峰眼中的高傲消去了一些,也仅仅是一些。
“见怪倒不至于,”李苏海摇头,有些不耐烦,“希望你能如实的告诉我,为何而来?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懒得听,更懒得琢磨。”
明丰学馆的人说话都一个德行,绕来绕去跟猜谜语差不多,闲来没事跟他们斗斗嘴也无妨,可他现在有事,而且事情很多。
粗俗,不懂礼节。
个人的第一次接触,李苏海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太好。
孙显峰开门见山,“那日李公子提到木轨对矿场经营的改变,又提到此举能提高铁器产量,从而降低耕作的难度,提高粮食产量。”
“我回去后反复想了几天,李公子说的不无道理,而且受到影响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耕作,粮食产量提高又会引发许多的变化。”
“不起眼的木轨,竟能推动出如此大的改变。可我前思后想,怎么也推演不出结果,所以想来和李公子秉烛长谈。”
孙显峰越说越兴奋,目光灼灼,李苏海却懵了。
两人之间并无仇怨,可他跟明丰学馆有很深的怨隙,如果孙显峰是来挑衅的,他完全能理解,可是找他秉烛长谈,两个大男人秉烛长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李苏海干脆来个以不变应万变,管你要干什么,我不理你,晾着你,看你能怎么办。
“木轨是我最得意的发明,它能引发多大的变化,我也很期待。不过明丰学馆禁止在临海县外铺设木轨,只怕是看不到结果了。”
孙显峰笑着摇头,“木轨带来的改变,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曹训导的推演一没错,铁器增多,价格更便宜,意味着更多的兵刃、甲胄,势必带来更多的战争和杀戮。”
“你我推演改变带来结果,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才好决定是否放开对木轨的管制。即使利大于弊,我们也要考虑其中的弊端,通过推演发现它们,才好提前预防。”
无知加狂妄。
“你下过围棋吗?”
“明丰学馆的学生,无一不精通棋艺,能和我相提并论的,不超过一手。”孙显峰淡淡的道,“李公子想跟我下棋?随时奉陪。”
“你能算尽棋盘上的所有变化吗?”
孙显峰错愕的看他,摇头,“棋盘上变化万千,世上绝无人能算尽一切变化。李公子是何意?让我有话直说,自己却拐弯抹角。”
别说你,阿尔法狗也算不出棋盘上的所有变化。
“小小一个棋盘,横竖三十八条线,黑白两色棋子三百六十一枚,你尚且算不尽,却想算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对弈的棋手不过两人,你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人心?这样的一盘‘棋’,你若是能看清一丁点,便足以被称作圣人。”
他看出来了,孙显峰不是来找事,纯粹是读书读傻了。
学馆一脉所谓的为天下师、教化世人,不过是蒙骗世人的口号,争夺权势的大旗,结果孙显峰真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