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
钟昊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分明已点了她的合谷穴,似乎没起作用。
“你说呢!你想杀了我吗,呆……”喻晓夏直想骂人,肩膀一刹撕裂般的疼,她起身抬手轻抚,两汪泪眼瞪着钟昊然。
转瞬,疼的级别骤然降低,比原先睡不着磨人的疼,要好上许多。看来这个呆头阎王,确实有些本事。她是个甚没脸皮的人,刚才一言不和要翻脸,现下却觉得他救了她,便换了副自认真诚的表情,感激道:“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钟昊然,“……”
夜色无边,喻晓夏身体不虞,两人未多闲谈,便互道了安,各回各屋。她的房在院子左侧一楼,对着院中梧桐,月光融融,间或撒落几许。屋子不大,桌椅床榻倒是齐全,她回屋服了药便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有熙熙攘攘之声,片刻后又重归宁静。
体内的气流,似乎在往一处涌去,又有回循之意。全身犹如被温泉熨烫般,轻盈畅快。那百露丸想来是个好东西,肋骨不再隐隐作痛,身体的毒素似乎已清。
喻晓夏琢磨了会,起身披衣,拿着分别时钟昊然给的赏钱袋,踱步到了院中,她瞧见对面楼中亮了两排灯,遂明了适才的声响,便是值班暗卫回屋歇息了。视线还未收,便见那两排屋子,齐刷刷熄了灯,好似有共同开关一样。她心中赞叹,纪律严明,果然是皇帝亲卫队。
梧桐树已百年,根深叶茂,树干粗大,须得三人合抱。面对着她屋,有个不起眼的树洞,这是早先选好的地盘。她走过去,扒开土,露出些碎银,那是白天在街上捡的,至于铜钱,她便留着傍身了。将碎银装入手中的钱袋,再把钱袋深埋在树洞中,最后仔细抹平周围的痕迹,她才满意的起身。
“你也睡不着么……本王是快意的,你呢。”
三更半夜,喻晓夏蓦地听到有人与她讲话,都要吓得魂飞魄散了。这声音有些熟悉,她绕过树干,果然见宁王一袭白衣,立在梧桐树前,背对着她,仰头望着空中的半弦月,身形清瘦,似要踏月而去。
“王爷,你还没睡呢。”喻晓夏缓缓挪过去,夜幕幽深,这王爷似乎有些怪异。
宁王轻轻应了声,仍是没回头看她,“本王醉了,呵这次是真醉了。终于,那老狐狸……本王也可以安心了……本王很是高兴,你呢。”
他在笑,与白天淡然的笑有些不同。言语间有丝哀愁,又似解脱,像困沌了多年。这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沉重。皇帝既封了他为王,还特许他长居阳城,对他应是不错的。王爷的生活虽不比皇帝,也当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她实在不明白,他的愁闷从何而来,至于老狐狸,她虽不晓得是指哪个,但总归不会是树林里,蹦跶的那些吧?
想不通便不费脑了,他这个样子,说什么安心,这莫不是有了轻生的想法。这人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都瞎琢磨什么呢。
这样想着,劝慰的话便带了丝无奈,“借酒消愁,当是今朝酒今朝醉。醉思烦恼,不如明日愁明日忧。不顺心的事,待头脑清明,再去思索。再大的难关,都比不上性命重要。王爷现下是醉了,说过的话,当不得真。好好睡一觉,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最好。”
她话未说完,宁王已是低头盯着她,面色苍白中带丝红润,目光清澈,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喻晓夏觉得被骗了,一股苦口婆心的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
对面的男人,却轻轻笑了,她气的想转身走掉,下一秒,他却直挺挺倒在了她身上。
酒香夹杂着极淡的药香扑面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两个暗卫,将宁王从她身上扶起,又挟着他,飞向了对面楼阁,在最高一楼最左间,闪了进去。
那里约莫,是他在这里的寝房吧。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速度极快,她未看清人脸,只从两人的穿着,分辨出是同僚,她脑中想的,竟是自己若恢复轻功,能不能追上这两人。
一夜无梦,喻晓夏睡醒,只觉神清气爽。简单梳洗后,她慢悠悠到院中散步。
今天是个好天气,有斑驳的阳光,穿过梧桐的枝桠,撒落一地金黄。昨夜的事,倒像是一个梦,轻淡无痕。
钟大哥说甘泉所备有小厨房,她寻过去时,只见那厨房,干干净净、冷冷清清、毫无人烟。分明是从未开过火的样子。
她转了一圈,甘泉所又是空空荡荡,大约都去执行任务了。虽说她是病号,但这样养在皇宫,总有些不踏实。她无端端想起了,老家圈养待肥腴而宰的猪。
况且,就算是闲着,也得给饭吃呀,这会都快晌午了。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时,有个清秀的小哥登场,如神般降临,解救了她。
小哥抱着把剑,派头十足,口气也神气得很,“听说,今晚和我值夜的,是你。”
是肯定,不是疑问。
喻晓夏听明白了,但她现在不关心这个,“你吃饭了吗。”
“……”
喻晓夏亲切地问:“没吃我陪你一起吃呀”
“吃了。”小哥毫不留情拒绝。
喻晓夏继续热络地追问:“在哪吃的,可以带我去吗?”
“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小哥满脸嫌弃。
“好的。”喻晓夏说完,更热切地盯着他,脸都要贴上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带不带我去,嗯,小七?”
话毕,喻晓夏便退了回去,手中拿着块木牌,得意斜瞅着他。那是暗卫的身份令牌,每块都是独一无二,分别刻着自己的号码与生辰。
“你……”
“我什么我,偷鸡摸狗?趁人之危?”喻晓夏丝毫没有偷人东西的羞愧。谁让这孩子不听话,就该作弄他一下。
她还没玩够,七哼了声,一个闪身夺回令牌,随之领她去了御膳房,径直带她进了一个偏殿,殿内宽敞明亮,摆放着几排长桌,中间坐着一人,黑衣黑面正埋头吃饭,是钟昊然。这里应是暗卫吃饭的地了。
钟昊然望见她后,招呼她过去,她余光见小七也跟了上来。吃饭一向比天大,也不管桌上菜肴稀少,拨了米饭就开吃,她一向不挑食。
吃饭时,钟昊然给她把了脉,说再休息两天便可痊愈。七在旁插嘴道:“钟大哥你上次摔断腿,次日不是照样值班巡宫。”
钟昊然木着脸点了点头,“十一,今晚你和七值夜,虽说整夜难熬,但一般仔细些,谨慎注意点便好。”
她这时才发现,钟大哥在人前,似乎都是这副严肃面容,倒是与昨晚喝酒时,相去甚远。
不及她回好,已有人冷哼出声,她望着七清秀的面容,头一次想扁人。
夜,如约而至。
喻晓夏第一次值夜,正式开始。她觉得有些紧张,便同身边的人说话,“你见过夏妃么,听说她美得跟画里的仙女似的?”
七听罢紧了紧怀中剑,“你这文学水平,别夸人了。”
“少打岔,我看是你根本没见过夏妃。”喻晓夏有些愤慨,这孩子说她没水平,简直侮辱人,她好歹受过21世纪高等教育的熏陶,竟然被一个十几来岁的古代少年鄙视了!
随即,只听七冷哼一声,喻晓夏暗叫声不好,立马抱住了七的胳膊。她视线下移,果然见到无数落叶,打着旋轻飘飘,落在了三米之下的石砖上。
半个时辰前,她同这些树叶的下场,一模一样。
她是如何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这事还得怪‘不举’的当今圣上。
因是新婚,皇帝可选择连续三日,宠幸新封的妃子。头天晚上,皇帝怜惜美人,是以今晚才翻夏妃的牌子。
七说,他们同普通侍卫不一样,见不得光,得隐身。所以他们一路,躲躲藏藏,直到皇帝进了未央宫。未央宫中有棵银杏,非常不幸被七选中,更不幸的是,她一身轻功,完全不晓得如何使。
若不是皇帝在殿中,她想,即使她软磨硬泡整宿,七也不会带她上树。不过上得树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他意,就故意使内力,震撼树干吓唬她。
然而人在树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是个极识大体的人,怎能与小孩子计较,于是好声好气道:“小七,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倘若不好好控制,我身负重伤使不得力,一个把持不住,把你也给拉下去了,这就不好了嘛。”
“没用。”七盯着殿宇只吐出了两个字。
喻晓夏已习惯他讲话的章法,是以不甚在意。她也随他视线望去,然而除了屋檐便是瓦脊,“你在看什么。”
“有些不对劲。”
“赶紧上啊,皇上的安危第一。”喻晓夏有些迫不及待。
许是她太过兴奋,七思量了片刻,决意道:“我去看看。”
“别呀,带上我呀!”喻晓夏不干了,死劲拽着七的袖子不松手,可怜巴巴道:“小七,你走了我怎么办。”
七这人有些油盐不进,此时却恨恨地盯着她,一个旋身,将她带到了未央宫正殿的屋顶上。喻晓夏还没稳住身,七又极轻极快地揭了块瓦片,将殿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正在此时,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