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谢姜一睁眼,北斗亦是绷了小脸儿,睁大两眼去看她脸色。
谢姜心里揣摩这人是敌非友,便回头向小丫头做口型:“有人来了……钻洞子里去,快去……。”
“夫人……。”北斗脸色刹时发白,无声说了两个字,便咬咬嘴唇,抬手扯住谢姜向雪洞子里拖。
谢姜心里愈加发苦。
以她猜测,自小船翻下悬崖,乌铁山最多半个时辰便会想法子下来。
现在已过去近两个时辰,不仅乌家兄弟没有影子,就连半间亭里的仆役也没有下来一个。
乌家兄弟若不是也跟着出了事,就是半间亭也出了事。
来人惊马也好,坠船也罢,总之目的是自家,如今能在乌家兄弟来之前保小丫头一条命,总也算留下个捎话之人。
只是这些猜测,此时此刻此番情形,她又怎能跟北斗说!
谢姜心思几转几想,陡然眉间一冷,拍掉北斗,小声道:“快去,我有法子脱身。”
谢姜语调微寒,脸上已带了几分恼意出来。
就算北斗不知道谢姜又是砌雪坑又是挖雪洞,到底是怕的什么,只是跟了这些年,她也清楚自家主子绝对不会做废事说废话。
北斗眼圈一红,咬咬嘴唇,猫腰走了两步,待到了洞口,回头看了眼谢姜,终是咬牙钻了进去。
待她窸窸萦索离远了些,谢姜猫了腰过去,使手捧了雪将洞口填实。
忖着乍眼已看不出破绽来,她便又弯下腰来,边用袖摆扫去地上足印,边倒退回了船舱。
外面除了风声,又落雪微簌,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脚步声消失了。
难不成这人找了一圈儿,找不到人走了?
谢姜心里一喜,不由吁了口气出来。
她一口气吁了半截儿,头顶上“喀嚓”一响,有人温温柔柔道:“九夫人做的好。害的某来回三趟……总算寻到地方了。”
不知怎的,听见这人说话的腔调儿,谢姜竟然想起来毒蛇,想起蛇信子嘶嘶作响,趁人不备时便会下嘴。
谢姜不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人嗓音又尖又细,是个生人!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谢姜希望这人只是使诈,她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住舱壁,一动不敢动。
停了片刻,轻微的,若有似无的踏雪声向左侧移动。
果然是使诈!谢姜眉眼弯弯,只这会儿再高兴,她也不敢松懈分毫,纵使憋的胸口隐隐作痛,她更不敢呼吸。
谢姜两眼微阖,只凝神去听!
若有似无的踏雪声由左侧移向右侧,过了一会儿,又由右侧向外移动。
谢姜只听见微弱的窸索声似乎渐去渐远,渐渐湮灭在风里,忍不住一点点吁了口气,再……缓缓吸了口气。
只是……方才屏住呼吸她不知道,此时这口气一吸入胸肺,她的心刹时提了起来。
冰冷的气息里有血腥味,更有火……烟火呛人的味道。
再有“噼啪!”木柴燥裂声渐大。
这人竟是要点火!这人竟然不怕烟火升腾,会引来半间亭里的人。
想到此,谢姜原本提起来的心刹时又一沉,这人不是不怕,而是有持无恐。
看来半间亭真出事了!
不知道萧仪……
罢了,与其憋气憋死,倒不如出去见见这人的真面目。
谢姜抬手按住仿似要炸开的胸膛,长长吸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吐出去,如似几番,待胸中平复过来了,这才缓缓站起来。
约是火势渐大,掩盖了她的呼吸声,没有人踏雪过来。
谢姜眼珠一转,理理鬓发,又扑扑压皱的袍袖,抬手掀了头顶上的木板。
木板一去,雪屑“哗啦!”倾洒而下,谢姜后退几步,眯了眸子去看时,正正看见一张眉清目秀,十分明艳的小脸儿。
此刻这张脸上两颗琥珀色的眼珠,定定盯在自家脸上!
这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不对,这种眼神,有好奇有探究,又有厌憎鄙薄,更似有洞悉一切,看透一切的妖异力量……
这不是孩童的眼神儿!
谢姜压下心里汹汹而上的怪异感,看着这人微微一笑,细声问:“这位郎君也掉下悬崖了么?且进来避避风罢。”
“某叫饲虎。”这人盯住谢姜,一霎不霎,柔柔开口道:“夫人可直呼。”
这人的声音细软,听起来不仅温柔无比,竟像是对谢姜有无限深情,仿似怕声音稍大便能将她吓到一般。
谢姜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只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她面上却是微微一愕道:“郎君相貌英俊,怎么会叫这么可怕的名字?”说罢,抬手掩住小嘴,蹙了眉尖儿。
仿似被戳中了痛处,饲虎先前审视的眼神瞬间成了阴郁,冷声道:“莫再耍花招了,某知道夫人心智非常人可及,出来罢。”说着话,挺身站了起来。
方才这人是伏着身子,这会儿一站起来,谢姜心里又是一震。
她想起来韩嬷嬷给的书册子上有几行记录……王宫中曾盛行遍挑相貌出众之男童,自小喂以密药,使之始终保持孩童模样,以供宴中权贵狎玩。
……这些人心智坚定,行为怪僻,不能以常人待……
这个饲虎……怕就是这种人。
是……陈元膺的人。
转念间想过这些,谢姜脸上不动声色,看了饲虎笑盈盈问:“你家主子不是在煮枣么?他派你来掳我?”
大约是想不到谢姜会这么快猜出背后主子,饲虎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眯,闪过几分诧异,而后诧异之色转瞬即逝。
饲虎神色间愈发温柔,慢声细语道:“既然夫人知道,不如夫人乖乖上来。”说了这句,稍稍一顿,又道:“省的某粗手粗脚,待下弄疼了夫人。”
饲虎末句声调儿发寒,谢姜知道他已看出来自已是拖延时间。
谢姜一时嘴里直泛酸水。
乖你个毛线!
……你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我……你个祖宗七十八代!
暗暗骂过几声,谢姜总算熄了火气,这才仰头看了他问:“你看本夫人宽裾长袖像是能爬的上去那种人么?”嘴里问着,缩在袖子的手慢慢攥下烫婆上的锦套。
这句话说的有点儿长。
不仅长,而且中间没有停顿没有换气,以至于末尾半句似乎气力不济,说的颇有些模糊。
饲虎眉头一拧,不由自主探下来身子问:“甚么?”
其实谢姜就是在等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