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蛇妖终于解除了战斗禁令。素来坚定勤勉的法西斐尔,以往几乎是日日不辍地磨炼战技,如今压抑许久,斗志正盛,匆匆地离开洞穴,就要去往勿嘘之森深处。
“你跟着我做什么?”法西斐尔手执长矛,忽然回身,向尾随自己的蛇妖冷冷地问道。
“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提升实力的,不可以吗?”蛇妖笑吟吟地反问。
“我没有拒绝的实力,不是吗?”法西斐尔冷漠地自嘲,随后无视了神色自若的强大蛇妖,径自疾行离去。
黧跟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伴侣身后,不徐不疾,不近不远,显得游刃有余。他伤脑筋似的叹气,向前方的伴侣无奈问道:“法法,你还在为几天前的事情而生气?以为我是故意魅惑你,才导致你尽卸心防、行事大失分寸?”
法西斐尔疾行的速度不由一缓,随即恢复如初。
“其实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是诱导了你,但并没有恶意,程度也极为轻微,只是为了让你放松好接受检查而已。而之后你的情形,应该是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一种类似‘顿悟’的状态。怪只能怪你的天赋太优秀了……”黧悄悄地观察着伴侣,见蛇族兽人果然如预期的那般将心神集中了过来,不禁暗叹,我的法法真是认真又坦率。随即正色,继续解释道,“而你当时的言行也并不是因为对我失了心防,没了警惕。当时的你,其实正完全由直觉与本能掌控着思想、身体与意志。而在那种状态下你所采取的行动,看似鲁莽、冲动、甚至愚蠢——当然这是在你看来,我倒觉得很可爱。那些行为其实都是受你的直觉与本能指挥控制的。”
察觉到蛇族兽人的不自在,黧忍不住偷笑,言辞中的逗弄意味也更加明目张胆:“比如你问了我一些你在清醒状态下会觉得逾越的问题,那是因为你的本能已经告诉你,这些问题并不会令我生气,反而会加深你我彼此的了解。”未免伴侣恼羞成怒,黧还是轻巧地转回了正题,“而这种状态之所以会出现,应该是你的直觉与本能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导致。至于结果,你会发现,自己的感觉敏锐了无数倍,战斗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等等等等。你可以慢慢体会,总之是有益无害的。”
无视蛇妖恶质的戏谑,了解了事情始末的法西斐尔沉默不语,继续坚定地疾行向前。
生气?并没有。他只是自我反省而已。他还记得蛇妖那天说过的话,“我们都信奉实力至上的生存法则”。确实如此,所以他不会轻易地拒绝强者。但暂时的顺从,并不代表他可以心生懈怠,也不代表他会因为强者的手下留情而丧失危机感,丧失斗志。
这个蛇妖太过危险,似乎一个眼神就可以迷失自己的神志,挥一挥手,就可以压制自己所有的反抗。这样的压力,九年前他同样给过自己。那时的自己,见识浅短,夜郎自大,为天赋出众而沾沾自喜,为实力超越同龄兽人甚至自己的兄长而骄傲得不可一世,竟觉得天下之大舍我其谁。于是,将同伴的忠告置若罔闻,自信心膨胀地孤身闯入了勿嘘之森,结果被……
然后,自己终于清醒了。
他挨个去挑战部落里的强者,接着是附近的部落,直到再也找不到对手。他再次进入勿嘘之森,谨慎地循序渐进地挑战里面的凶兽。因为他要在生死之战中寻求突破,也因为他的目标是一只“凶兽异种”。然而命运似乎在与他开玩笑,他遭遇了与九年前一样的折辱,然后发现那个邪恶而强大的雄性兽人,竟是九年前的罪魁祸首!
即使你可能真的与兽神有什么关联,即使你现在的实力远远超越了我。那又如何,我终会找到自己的路,我终会强大到有一天,足以令你倾力一战。
感应到蛇族兽人散发的强烈斗志,黧愈发觉得自己的伴侣骄傲又可爱,惹妖怜惜之余,更生敬重之心。
其实黧明白,法西斐尔之前的冷若冰霜,更多的其实是在自责,责备自己的大意与懈怠。但他的潜意识里面,其实也有在生黧的气,气黧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与期待,竟然用魅惑之术控制自己。虽然法西斐尔绝对不会承认,甚至他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过这样的想法。
无论如何,黧暗地里松了口气,在自己的解释之下,法法终于不再生自己的气了。即使是潜意识里面的情绪,放着不管,也是会影响自己的追求大计的。
而黧这次跟来的原因,也确实是好奇伴侣提升实力的方法。法西斐尔的实力,比九年前那个少年高出极多,应该是在不断的战斗中突破提升的。虽然方法激进了些,但法西斐尔把分寸把握得极好,并未过分损耗身体的元气,反而是充分开发了自己的潜能。这样行之有“度”的手段,令黧不由暗赞伴侣的睿智高明。
另外,奉行着“知己知彼,防患未然”的座右铭,黧对兽人这个奇特种族的力量本源与战斗方式当然很感兴趣。种种迹象表明,兽人的来历很有可能是人族与凶兽一族的结合。那么兽人到底与人类、凶兽有什么区别和联系呢?雄性兽人日常生活多用人形,是不是说明他们习惯以人的方式思考行事?而他们战斗时更喜欢用兽形,又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战斗方式更像凶兽?而即将展开战斗的法西斐尔,就是最好的观察研究对象。
更何况,黧控制不住地担心着自己坚强又勇毅的伴侣。能在战斗中迅速提升实力,必定是敌人给了足够强大的压力。而那样的战斗必定十分危险。虽然法西斐尔足够冷静与理智,独居勿嘘之森多年,称不上安然无恙,也是全须全尾。但险恶的生死之战,以及受伤、甚至濒危的状况恐怕没少经历。也许法西斐尔知道后可能会觉得多此一举,尽管理智也明白法西斐尔可以照顾好他自己,但情之所钟,黧又怎能不担心、不怜惜、不想跟在身后好好保护他呢?
视野的前方突兀地出现一片怪异的草甸。法西斐尔回过头,淡淡地扫了黧一眼,然后毫不迟疑地向那里走去,显然是早有计划。黧会意地收敛了气息,跟随在后。
仔细观察,那草甸上竟只生长着一种草,金底黑纹,形态像毛茸茸的虎尾,密密麻麻地绵延一片,随风摆动起来,竟诡异得觉得有些可爱。而风,来自各个方向的风,或大或小,时徐时疾,在草甸的上空徘徊不去,像是在开一场永不停息的舞会。
如此明显的自成一界,显然这里是某只凶兽的领界了。
身为由凡兽成长而成的妖族,吸收日月精华、吐纳天地灵气是最初始、最基本也是最熟悉的修行方法,对天地灵气的感应自是极为敏锐。黧在觉醒之后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灵气分布十分诡异,估计与典籍记载令天地遽变的远古大劫有关。
勿嘘之森看似无垠无际,却仿佛被某位超级大能沿着边际布下了霸道的聚灵结界,将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全部吸纳、束缚在里面,外面的普通森林与兽人聚居地竟是半缕也无。其差异之明显,如泾渭之分明。但仔细研究却又发现,这种奇景无丝毫斧凿之痕迹,竟像是兽人世界的天道所为,自然而然。
而在勿嘘之森的内部,天地灵气与奇异的瘴气缱绻相生,浑然一体,难以分解——姑且称之为灵瘴,也导致勿嘘之森的生态环境与外面截然不同,更诡谲而且险恶。黧曾试探着分析并化解这其中的瘴气,却发现那瘴气宛如这个世界的神经,与天地竟是同样的存在,难以破坏且最好不去破坏。
更为奇特的是,就像勿嘘之森之于整个兽人世界,勿嘘之森内部竟也存在着与之截然而迥异的生态环境,大大小小,星罗棋布。里面的灵瘴运行形式完全自成一体,环境也是自成一界,就好像之前的温泉山谷,也比如这里的虎尾草甸。
而凶兽,不知为何竟选择了这些自成的“界”作为自己盘踞的巢穴,兽人称之为凶兽的领界。区别于等同势力范围的领地,领界之于凶兽,在黧看来,更像是修真者的潜修洞府。凶兽将领界视为自己的私有物,未经允许不得涉足,更不容侵犯。
而法西斐尔毫不掩饰自身属于兽的气味,镇定而从容,大大方方地踏上了虎尾草甸。此举无疑是对领界主人的严重挑衅。瞬间,草甸深处,一股凶残暴戾的强大气息冲天而起,汹汹扑面而来。
显然已是驾轻就熟,法西斐尔回应般的释放出自己的气势,嚣张而肆意。这是兽对兽的挑战方式。须臾,一道残影从草甸深处疾闪而至。那是一只身长近五十米的黑底金纹凶兽,剑齿蝠首,虎身蝎尾,背上还长着一对平滑锋利的小翅膀。估计这凶兽超乎寻常的速度就与翅膀有关。
剑齿凶兽向着法西斐尔愤怒咆哮,蠢蠢欲动。法西斐尔则谨守原地,凝神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