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勋吃过早食就出门遛弯儿去了,庞氏知道他大抵去了茶楼听说书,多年来的夫妻她自然知道他的一些习惯,也不在意。
季勋熟门熟路的来到鼎记茶馆,一进大堂就有认识他的小二带他在靠窗的桌前落座,富有特色的嗓音叫道:“八号桌,碧螺春一壶!”
待茶上来后,大堂已经满座,对面的台子上一个蓄着三羊胡子的老者已经坐定。
本来还人声鼎沸的大堂立刻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都齐齐看向台上,等着老者发话。
老者看着堂下众人的表现,满意的捋捋胡子,摇头晃脑开始说起今日的故事。
“…………话说昨日胭脂胡同杀人案,那雷老虎本是必死之人,却有一貌美小娘子上前为她情……”
那厢季勋刚走,季宸也收拾了衣物,拎着书箱准备回书院。
季薇难得露出小女儿家姿态,拉着季宸的胳膊一脸不舍得道:“大哥,今天你怎么走这么早?”
怎么每回碰上爹回家,大哥就这么早呢?平日可是都吃过午食才走的呀!季薇有些费解得想着。
季宸自然不知他天真烂漫的妹妹已经怀疑他这么早离家的原因了。
他了然的看着她一眼,知道她担心什么,抬手拍拍拽着他衣衫的素白小手无奈道:“薇姐儿,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玉儿妹妹家吧!不过记得要回家吃饭,爹难得回来!”
听着能去玉儿妹妹家,季薇顾不得再想,眼睛兴奋的闪闪发亮,待听到大哥让她陪爹吃饭,她眼睛又黯淡下来。
不是她不想,实在是跟爹坐一起吃饭,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她别扭的慌。她长这么大,爹似乎从没对她笑过。小时候她去玉儿妹妹家,特别羡慕她,因为她爹会跟她玩闹,还会抱着她转圈圈,这是她羡慕的。那时她小,等爹回家时曾像他撒娇,但爹呢,他清淡的声音含着威严,“都是大姑娘了,还不懂事!”,看着她的眼神她至今都还记得,冷冷的带着嫌弃。
当时她委屈的跑到娘跟前告状,娘是怎么说的,当时太小好多话都不大记得了,但有一句话却是刻骨铭心,“薇姐儿,你爹心里有怨气,他这么拼命赚银子就是想供你大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至于你以后少凑到他跟前。”
她还记得娘看她的眼神是又怜又痛,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像爹撒过娇,而娘对她更好了,比大哥还好。但有时对上爹冷淡的眼神,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刺痛或许还有失落!
她想,或许爹只是嫌弃她不是男孩吧!
到了白家,白鸿文拎着书箱出来,与季宸一块儿走了,走在路上白鸿文忍不住问道:“季大哥,你昨日说的话是何意?”
季宸深深的看他一眼道:“无论发生何事,你只需记住我不会害玉儿妹妹!”
白鸿文听得一头雾水,还待说些什么,但季宸却仿佛没了说话的兴致,径直走到车马行叫了辆马车,就埋头坐进去。
白鸿文无法,只得跟上。但心里毕竟毕竟存着事儿,眉头一直不曾舒展。
季宸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不准备解释。他靠在车壁上,阖目想也这最近发生的事。
他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显见这些一桩桩的事儿都是冲着白玉儿而去。接下来怕是又如前世一般,有不利她的流言传出,想来爹已经听说了吧!
前世的时候,也有不利白玉儿的流言,那时他自是不信的,第一次忤逆爹,坚决不肯退亲,可后来他得到了什么?
季宸自嘲一笑,虽这世他先前恨着白玉儿,想报复她。可自从知道她不是前世的那个人后,他因自身的原因也一度想拉上她一起进入这个大漩涡,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想法一点一点的瓦解,而且他还震惊的发现自从他唐突过她几次后,他竟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内心对自己的不喜,更为诡异的是,他甚至通过她的她眼睛也能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因此他知道这一世她好像一直不满这桩婚事,想退来着,那他要不要成全她?或许这样两人都能有不一样的未来?
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县城,迎面碰上一对声势浩大的车马队,不时听到鞭子打在地上开道的声音,还有怒斥行人让路的声音。
车夫是个老实生意人,见状知道对面来的是大户人家,他有心让路又怕得罪车里的客人,只小心翼翼对车里的季宸二人道:“二位公子,你们看…是不是让让…”
白鸿文挑帘往外看了一眼,见是十几个精神抖擞的劲装护卫,他们着同色衣服,腰间配剑,被他们护在中间的是一辆华丽的马车。
白鸿文自是有一副嫉恶如仇的心肠,但也心知他眼下实力不够,而且对方来头一看就不小,他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只能压住内心的不平,恨恨的一把摔下帘子眼不见为净。
季宸看着白鸿文因愤怒本来冷俊绝美的脸颊上染上绯红,多了一抹平时没有的艳色,恍若跌在人世间的仙人沾了烟火气,难怪前世会被那人看上,最后却…
“公子,公子……”
季宸压下前世的纷纷,掩去眸子里的沉痛,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道:“往旁边让!”
说罢季宸不想让白鸿文看出他的异样,掀帘去看向外面。就看到一枣红色的马飞驰而过,马上的人披着的墨绿色的大氅迎着风鼓起来,最后停在那华丽的马车前。
人群吵杂,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不多时那枣红马上的人领着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往前走去。
………………………
季勋铁青着脸回到季家,径直走到正房,发现庞氏还在扒拉着算盘珠子,肚子里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劈手夺过算盘,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上面的珠子还犹自转个不停。
庞氏看着黑着脸的季勋,心里虽恼他突然发脾气,但还是耐着性子柔声问道:“老爷,出了何事?怎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壁说,一壁起身为他倒了杯茶。
季勋很是受用的拿起茶盅,一口饮尽,缓和了语气道:“昨日衙门发生的事你可知道?”说罢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
庞氏蹙眉想着老爷出去趟回来就发火,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怎么一回来就问这莫名其妙的话?可老爷刚刚不是去茶楼听说书了吗?
庞氏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衙门的事儿,心里警惕,面上茫然失笑道:“老爷可真会说笑,衙门天天都有事儿发生,再说我一个妇人自是天天待在家里,那有空出去凑热闹!”
季勋满意的点点头,知道她是个贤惠的,这也是他出门一年半载不回家也放心把家交给她打理的原因。但想到刚刚茶楼听到的事儿,怕是这会儿镇上都传开了,面上又不由一沉。
庞氏看着他面色刚有所回转,突然又乌云密布,心里就是一颤,有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季勋把他在茶楼听到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狠狠用手拍着桌子,阴沉沉道:“好一个美人救英雄!她白玉儿把我儿至于何地?”
庞氏自是不信玉儿会移情别恋,她小心翼翼道:“老爷,这期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几十双眼睛看到了,还有什么误会!”,季勋说的急,被自己口水呛了下,他咳了几下又继续道:“我看这婚事还是退了的好!”
“老爷,这可是你与…”庞氏这下是真的着急,玉儿多好的小姑娘,嘴巴又甜,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可一直把她当成儿媳妇的,可眼下老爷却说要退婚,这…
季勋扬手不耐的打断庞氏的话,见她一副不忍得模样,心里嗤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为了个外人连儿子前程也不顾。
他语气不容置疑道:“我还能害自己儿子?”
庞氏有些动摇,老爷虽平日在家日子短,却是很看中宸哥儿的。
季勋见状,缓和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喜欢玉姐儿,我也喜欢,要不当初就不会为宸哥儿定下她了。可你想想,宸哥儿往后可是要做官的,而玉儿却坏了名声,你说要是玉儿日后嫁给宸哥儿,会不会遭人嘲笑?到时因此有人再怀疑宸哥儿人品怎么办?你说会不会误了宸哥儿前程?”
庞氏顺着他的话一想,可不是这样嘛!她虽然喜欢玉姐儿这孩子,但跟自己儿子相比,当然还是儿子重要些。毕竟人心都是偏的嘛!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犹豫道:“要不,等宸哥儿回来,问问他的意思?”
要是宸哥儿自己不在意的话,那他们做爹娘的也就没啥好说的。
季勋知道她的小心思,但没点破,因为他不信自己儿子知道这事后还会娶个坏了名声的女人。
因此他点点头,同意了庞氏的话,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季薇,不有拉下脸道:“薇姐儿呢?这么大怎么一点儿礼仪都不懂?自己爹回来这么久,也没说来打个招呼?”
庞氏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薇姐儿,吃惊的同时为薇姐儿说些话,“她不在家,去玉姐儿家了…”
话一说出口,庞氏就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老爷刚刚还在嫌弃玉姐儿坏了名声,这一会儿听见自己闺女在那儿肯定生气。
果然,季勋的两条浓眉拧在一块儿,黑着脸道:“以后不许她在往那儿跑!”,说些仿佛又想起什么,继续道:“薇姐儿也大了,很多规矩也该学起来,回头我给她请个教养嬷嬷,虽不如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总归等宸哥儿做官以后,也是官家小姐了。规矩学好后,说亲也便宜些!”
还有一句话他没告诉庞氏,那就是薇姐儿说个大户人家,以后也好帮衬着宸哥儿。
那厢秦氏回来,气哼哼的把菜篮子重重放在石桌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白玉儿与季薇正在屋里玩闹,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双双跑出来,就见秦氏面红耳赤的抚着胸口。
白玉儿一惊,以为她不舒服,跑上前给她顺背,焦急道:“娘,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季薇也看出秦氏不正常的脸色,跟着道:“是呀秦婶儿!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秦氏有气无力的扬扬手道:“请啥大夫?我这是气的,要不是…”
话说到一半儿,秦氏见身边站着的是白玉姐和季薇俩人,她讪讪的又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白玉儿见秦氏虽疲累,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放下心来。
季薇也是有眼色的,见秦氏仿佛有话说,但碍于她在不好说,而且她见时候也不早了,记得大哥走时提醒的话,就与白玉儿告辞回了家。
待季薇走后,白玉儿倒了杯茶给秦氏,哪想她一把搂住她哭道:“我苦命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