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手,伸手去拿了块儿德安新奉上的点心与她:
“你猜,是谁?”
“千秋殿的虽则素日里最是自作聪明的,可于这巫蛊一道上,她却是半点儿不信。
所以多半,便是万春殿那一位了。”
媚娘接了来放在口中细细咬一咬,才慢悠悠道:
“只是不知千秋殿那一位,此番会不会有那么聪明,借着此事来向万春殿里的讨个难处。”
李治闻言便是哼哼地一阵冷笑:
“她又哪里不聪明了?
自然是要动上一动的。
否则这明崇俨贸贸然入内,皇后又怎么就敢用了?”
媚娘抬眼,看着李治,突然问道:
“治郎……
媚娘且有一事相询,却不知治郎可愿作答?”
李治看着她,罕笑道:
“你今日里怎么这般审慎了?
有什么话儿,在我面前却是不能说的?”
媚娘摇头,徐徐道:
“正因为是治郎……
正因为是你,有些话儿,媚娘实在也是说不得的。
却不知治郎可愿回答。”
李治闻言,好是一阵怔忡,然后目光落在她护着腹部的手上,若有所悟:
“问罢!”
“治郎一片挚爱媚娘之心,想必王萧二人,治郎都是容不下的……
只是那孩子们……”
“母德不彰,与儿无妨。
孩子们的将来,自然由孩子们自己来走。
忠儿愿意归到你这里来的,不过若是你不愿意,自然也有其他人可以教着——左右他也是皇长子,不过几数年便要出宫立府的。
素节么,他只怕是不想跟着别人的。
无妨,左右至那时,我也会替他安排一个能够好好儿带着他的人,一路将他往好处带。
还有下玉那两个孩子……”
听着李治诉说着这些,媚娘不知为何,就流下泪来。
李治见她流泪,一时慌了起来:
“你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地便如此了?”
媚娘却不语,只是轻轻地握着李治的手,将面颊贴在他手背上,默默地流着泪,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治郎,你可还记得,欠媚娘三个天子之诺?”
李治一怔,傻傻点头:
“自然记得……
你……想要什么?”
媚娘不语,只是默默依着李治手背,良久才轻轻道:
“媚娘想求……
想求治郎天子一诺,准这些孩子在其母受贬之后,能够保得尊位,能够继续留在母亲身边。
最不济,也不当立时离宫而去。”
李治一怔,胸口一痛:
“你……
你是觉得……”
媚娘黯然,半晌才轻道:
“治郎……
孩子们其实比咱们想像的,要知道得多……
他们未必不会明白,这些事,到底是为了谁,又是谁……
所以,媚娘所求,不过是希望能够看到以后的治郎,不再为此事伤忧而已。”
李治沉默,半晌才轻道:
“我答应你。
还有……
多谢你,媚娘。”
媚娘淡淡一笑,却道:
“治郎于媚娘,何必言谢?”
……
是夜。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闻得红绡来报,王皇后一时沉吟不止:
“你说……
萧玉音神神秘秘地招了一个道士入宫?
那道士,还带了一个老妇?”
“正是。
而且娘娘,那个老妇,似乎颇是有些本事……
她一进千秋殿里,便说破了萧氏曾将自己的亲侍玉凤推出去代死的事,还说玉凤至今未得安灵,所以才致使萧氏这些年来,一直不得安生。”
王皇后冷笑一声:
“若说如此,却是那老妇自以为是了……
别的且不提,那玉凤死了多少年了,她萧玉音也是有功在内的……
本宫可从未见过她因此事心虚。”
“可不是的说什么?
可娘娘,奇就奇在这儿了。
咱们安插在千秋殿里的人回说,那老妇人只是几句话儿,竟然就能哄得那萧氏睡得安然了。”
“不过是些言语本事,不必理会她。”
王皇后淡淡道,可是目光却是明亮得出奇。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正坐批奏疏,便见德安匆匆奔入。
眯了眯眼,他扫了眼明安,明安会意便着左右退净。
李治才徐徐道:
“可是信了?”
“红绡传来话儿,多少有些信了,只是还妨着萧淑妃的心思存着,不敢动手。”
李治点头道:
“也不奇怪……
说到底是自己多年相争的死敌,她要是太容易就信了……
那朕倒还不敢让这人入她万春殿了……”
李治微沉吟一番,然后轻道:
“不过如此一来,却也只得要设些法子了。
你可告诉红绡,叫她设法安排一番,明白么?”
德安一怔,立时省悟道:
“德安明白,不过若是萧淑妃也信了,不肯放了人走……
那可如何是好?”
李治淡淡一笑:
“不然为何朕要安排着两个人呢?
总有一个,皇后能得到手里的。”
……
永徵四年五月初二。
太极宫。
宫中忽传秘事,道皇后一夕大病,狂呕不止。
太医入内,竟皆无法可求。
会逢千秋殿中秘入道士明崇俨,故人人皆云此为千秋殿萧淑妃咒镇之故。
皇后大恨,于是乃使人查明,虽提议者为明崇俨,真正施为者却为其身侧一老妇,且此妇与明崇俨是敌非友,仅为其有把柄落于明崇俨之手中。
于是皇后着令近侍红绡,设法引得老妇来见面。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瑞安来报,便淡淡点头道:
“明白了……
看来皇后是要动手了。
只是以她的性子,不知是要挑我做试,还是萧淑妃做验?”
文娘一怔,急道:
“娘娘莫非要以身……”
“不必担忧,孙老哥的那些东西,不还在么?
一星半点便可,伤不得身的。”
媚娘淡淡一笑道:
“何况,到底是寻我,还是萧淑妃,却不一定呢!”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王皇后看着那傲然跪于自己面前的老妇,默默半晌不语。
良久方道:
“本宫听闻,周姆姆颇有些敬神通鬼的手段,可却素来不得与除去明家以外的人使用……
不知此事,可否当真?”
周姆姆点头,凄然一笑道:
“说到底,不还是做了孽的么?
自己的旧日里一点儿小事,便被人拿下做了话柄。
老妇来时,也听得红绡姑娘说了,圣人娘娘向来是最尊咱们这些能与天地相通的人的。
若圣人娘娘能够替老妇解了这个围,复了自由身……
那……老妇甘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王皇后心中一动,看了看红绡,红绡微一点头,她便立时含笑。
……
次日。
午后。
太极殿中。
李治头也不抬地批着奏疏,一边儿难得病体康泰又复来侍奉的王德,则是在玉阶之下,看着清明兄弟前前后后地忙碌着,将内殿里的文书都搬了来。
正在这时,德安抱了白玉拂尘急急奔入,上前行了一礼,又在李治的示意下匆匆上了玉阶,俯身在李治耳边,细细念了几句。
李治眉头一舒:
“当真只找了萧淑妃么?”
德安点头轻道:
“正是,德安也是再三确定了,这才敢来回报的。”
李治放下笔,思量半日却怪道:
“奇了……
朕也好,媚娘也罢,都以为她定然是要选了媚娘的多些……
没想到……”
“许是因为她也知道,昭仪娘娘此刻身怀有孕,一旦此事有了什么意外,莫说是主上,便是那些前朝老臣们也容不下她的罢?
毕竟这些年这些事下来,她可不似之前初立为后时,那般受人支持了。”
李治沉吟,良久才摇头道:
“不,不对……
越是这等时候,她越应该不顾一切放手一试才是正确的。
毕竟眼下的萧淑妃,已然不能与媚娘相比了——
所以……她如此布局,必有后招,你且定要去查清楚了,若是她们自己相斗倒还罢了,可别叫媚娘也落进去才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