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太极殿内。
李治难得半日清闲,于是便唤着德安,早早儿将先帝传下的帝范取了来,又置了一应物具,便只在殿下廊庑外,一边儿乘着凉风,一边仔细地温习。
德安见天气炎热,便唤了清明兄弟上前来掌扇。
刚读了几行,便见李云匆匆奔来。
李治一皱眉,合了书简,看着李云沉声道:
“怎么,出了什么事?”
“是!
主上,万春殿与千秋殿那边儿,似乎有些动静。”
……
是夜。
长安。
芙蓉苑内。
水榭之上。
媚娘与阎氏端坐正席,一边儿隔帘看伎人乐舞,一边儿面色平静地问身边儿有些不安的六儿:
“你说王皇后与萧淑妃做了什么?”
“她们……
不,是皇后似乎有意安排姐姐的母亲和长姐进京。
而萧淑妃似乎有所察觉,也在着人查一查,皇后如此动作的内意……
姐姐,您可不能不防啊!
那王皇后,怕是又想了什么新点子来,要折腾着您了!”
媚娘垂眸,半晌抬起,看着一侧,一脸真诚地关怀的阎氏道:
“不知王妃娘娘,以为如何?”
阎氏叹了口气道:
“事已至此,妾也不必多做赘言……
只是有一点,那皇后为人,看似温婉淡泊,实则嫉妒心极重。
如今她被主上与夫君这般设计着,被逼得不得不应了要封娘子为嫔之事……
只怕她心里是极为不甘的。
而娘子一向体弱,又是这等身怀有孕的吃紧关头……
只怕她召来那朝中上下,皆知不得娘子喜欢的娘子母姐前来,却是为了做些什么事,好激得娘子动了怒,伤了胎……
这才是她的根本目的罢?”
媚娘点头,淡淡道:
“果然王妃娘娘与媚娘,想到了一处去。”
话虽如此,可是阎氏却无半点儿欢喜之意,只是忧道:
“那娘子,您可想到,她到底要从哪一方面下手了么?”
媚娘叹了口气,看了眼阎氏。
阎氏会意,拍拍手,示意那些乐伎工师都自散了,退得干净。
媚娘这才缓缓地由着六儿扶起身,吃力地扛着已然隆起的小腹,走到纱帘边,伸手掀开,然后一路走向水榭边,阎氏则是一路跟着她,不曾离开。
“若说不知她的想法,那却是媚娘在说假话了。”
倚栏望着水面打了苞,有几朵已然悄悄开放的白莲,媚娘轻轻道:
“娘娘不是外人,媚娘自然也不必隐瞒什么。
何况,媚娘家中情态,早已是我大唐朝中的公知……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母亲倒也罢了,她虽则那般,却究竟还是有几分母女之情在的。
不过姐姐……”
媚娘淡淡一笑:
“自从姐夫去世后,她一个人,也是难免寂寞,多半希望能够进得宫来,与媚娘做个伴儿罢?
而王皇后,大概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有心安排的。”
阎氏闻言,不由皱眉道:
“娘子如此坦然以告,那妾也不必过多隐瞒心中所感……
若一切果如娘子所料,那咱们还是早些安排的好。
万不可教一切果如了那王皇后的意才好。”
媚娘却摇头一笑道:
“无妨……
便是她有什么安排,若是我不生气,那一切也便徒劳。
而且……”
媚娘转过脸来,看着阎氏淡淡一笑道:
“有主上在,他必然是不会教皇后如愿的。”
阎氏点头,也正色道:
“妾身无能,不过若能在此事之上,微效力一二,自然也是当尽由娘子安排的。”
媚娘却失声笑道:
“娘娘这便是外话了。
咱们自家妯娌,这样的话儿,以后还是少说一些。
不过……”
媚娘低头深思片刻之后,突然抬头笑道:
“娘娘这么一说,媚娘倒还真想起一件,必然要由娘娘来办的事呢!”
……
次日。
长安。
大慈恩寺。
因闻当朝皇后奠仪祭礼,故诸位王妃国夫人,皆相持而至寺中,以朝皇后,更进祭仪。
这其中,便有近日以来,颇为诸王妃所侧目的濮王夫人阎氏。
大慈恩寺禅房之中。
“她怎么也来了?”
正在坐着品茶的王皇后闻得此言,不由一诧。
怜奴一侧侍立,闻得皇后发问,也道:
“说起来也的确是怪。
这濮王两口子,自从当年与陛下争储之事,一朝败迹之后,便再也不曾长现于诸事之前……
今日里这可希罕,怎么哪儿来的大风,把这尊邪佛也给吹出来了?”
王皇后垂首不语,半晌突道:
“那武氏母女,眼下何处?”
“已经安排在京西十里的挽月庵里了。
娘娘安心,那处可是咱们太原王氏一族的家庙,普通人也是进去不得的。
何况一听说能入宫见圣,那两个女人,可安生着呢!
这些日子里也不知是真是假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日日地替娘娘您念佛祝福。”
怜奴撇着嘴笑。
王皇后点头,吐了口气,又想了一想,放下手中茶碗道:
“不过说到底,你还是得小心些的好。
不成的话,索性便先将她们往外送一送。”
“娘娘您是担心,这阎氏此番前来,却另有深意?”
怜奴眨了眨眼:
“不会罢?
她似乎与那武媚娘,没有什么来往啊!”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缓缓摇了摇头道:
“你就没有想过武媚娘为人极工算计,她难道不曾在咱们左右,安插些眼线么?
还有……
你说那阎氏与她素无往来……
可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当年宫中盛传,濮王迷恋先帝废昭容韦氏,是故冷落了这正妃阎氏……
怜奴,若非后来武媚娘设计,使得韦氏死于非命,断了濮王的念……
今日里哪还有阎氏这等风光?”
怜奴点头,恍然道:
“是了……
是了!娘娘想得周全,只怕这阎氏,心里多少也是承着些那武媚娘的恩的。
说不定当年之事,便是她们二人联手呢!
否则以濮王那等机慧,如何这般轻易便被一个女子算倒?”
王皇后点头,神色郑重:
“所以才要小心……
接下来这二日里,还是先将那武氏母女安排得当的为好。”
五日后。
永徽二年七月初三夜。
长安。
芙蓉苑。
依然是水榭之上。
今夜无歌无舞,无丝无竹,可是媚娘与阎氏二人,却显得更加欢喜欣快。
甚至一向温婉楚楚的阎氏,还笑出了声:
“娘子果然好计策……
不过是妾身去探一探她,竟然就逼得皇后不得不撤回自守。”
媚娘淡淡一笑,心里也似极愉悦:
“说起来其实也可笑……
这么多年来,最了解我的,是她,而最了解她的,或许也正是我……
所以,她这般多疑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想不到当年之事,也不会猜不到,王妃娘娘是会相助于媚娘的……
说到底,主上的禁令还在,虽则未曾公示于天下,可这太极宫中却是人尽皆知。
究竟这公然抗旨之罪,皇后也是担不起,更是不敢担的。”
阎氏点了点头,也叹道:
“可不是么?
不过说到底,娘子果然是女中豪杰……
这般叫人头痛的事,竟然只是这么轻轻一笔,便成事无双了……
真是叫妾身不得不拜服啊!”
媚娘含笑谢阎氏夸赞,然后又正色道:
“不过王皇后却不是一个轻易肯罢手的人……
所以娘娘,只怕还是得劳您这几日里,多安排着些人手,关注着那边儿的动向了。
尤其要仔细盯着太原王氏的本家方面……
媚娘总觉得,若是皇后此计不成,再出一计的话……
必然是会从那边儿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