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恍然,也不免有些凄然:
“可是,可是若此人,却是一个女子,一个对主上情牵至深,一生不渝的女子……
那便不同了,是么?
因着她是个女子,因着她对主上情牵至深,一生不渝……
是以,她是再也不会背叛主上的……
她会将主上的一切,都视若自己的一切。她会将主上的所有,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哪怕,哪怕是会挨尽天下人辱骂,受尽世人鞭挞之事……
只要是为了主上,她也是甘之如饴……
是么?”
德安看着目中泪光闪闪的瑞安,无奈地轻轻点头叹息。
瑞安抹了眼泪,不由轻轻道:
“果然是千古一帝……先帝这番算计,可当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
可是……
可是他没有想过,这样对武姐姐,又是多么不公?”
“瑞安……先帝一生行事,的确是对许多人都不公……
可是你想一想,也当明白他的一番苦心,不过都是为了主上而已。
再者……再者先帝虽然说对许多人,都如武姐姐此事一般行事不公……可是他最不公的,又是谁?
还不是他自己?
瑞安呀……
此事公与不公,不当是你我这等外人议论的。
因为真正有资格说公不公的,还是武姐姐自己。
若是她心甘情愿,那又有谁,能说先帝不公呢?”
瑞安沉默,也只能沉默:
的确,若是媚娘自己心甘情愿地踏入这一局中,心甘情愿地为先帝所利用,心甘情愿地为李治所利用……
又有谁,能说他们父子不公?
一时间,两兄弟都面面相觑,黯然不语。
半晌,德安才失笑道:
“其实我也是多话儿了……
别的不说,便是咱们兄弟,又何尝不会是先帝当年布置好了的棋子?
而你与我,又何曾想过,哪怕有一次想过,这样的事情,对咱们到底是公与不公呢?”
瑞安张了张口,一时竟是无以相答,不由轻轻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太庙的方向:
“所以,这才是先帝最厉害的地方罢?
他……
他总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下最可怕的力量,不是万千雄师,亦非神鬼之力……
而是人心。
一旦得到了人心,却是比什么都可怕……
而人心这东西,你若是想要算计得到别人的心……那,那必然首要的,也是要先将自己一颗心,完全付出的……
罢?”
瑞安不确定地问着哥哥,也问着自己。
德安沉默,没有作答,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默好一会儿,瑞安见哥哥也是难得的伤心伤感,不由也是强强一笑道:
“罢了,倒是瑞安不好,竟说些这样的话儿来……
对了哥哥,六儿今日来报之事……你以为如何?”
德安这才抬头,收拾心思道:
“你是说……武姐姐叫他私入万春殿,以及李师傅之事?”
瑞安点头,有些不安道:
“若是果如咱们想的那般……只怕武姐姐也是知晓六儿必然是会向咱们知会这事的罢?
可若是她知晓,又为何一定要叫六儿去办?”
“你呀你……说你傻起来,你又傻起来……
武姐姐何等机慧,如何不知六儿到底忠于谁?
她这等行事,不就是摆明了要通过六儿,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还有万春殿里的动向,还有李师傅的动向,一一告知咱们,再由咱们设法子告知主上么?”
瑞安大为不解:
“武姐自己的事与万春殿的事,倒也还说得通,可是李师傅……
为何?”
“因为武姐姐是天下最了解咱们主上的人呀!”
德安笑道:
“武姐姐行事,虽然常常摆出一副机谋谨慎的样子,也是她若不愿,别人也就再难得知的态度……
可是每每在咱们主上面前,她却是想尽办法,将这些事透与主上知晓的。为何?
只因她太清楚咱们主上的心思。
咱们主上呀,虽然说是能信得过人,也从不去怀疑别人,可是一旦叫他知晓,谁有心欺瞒,难免就会心中存了些疑问——
这倒也不是咱们主上多疑,实在是他自幼,便是灾厄重重,皆源于人心……
而武姐姐与徐太妃这等情份,自然是要力保徐婕妤在有生之年都是要平平安安的。
可此番李师傅这等行事,便是当真有心瞒着主上了。若是叫主上知晓,难免不对徐婕妤心中起些疑问。
虽说主上仁厚,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更加不会去恼恨徐婕妤,可这眼瞅着徐婕妤离宫之时越来越近,眼下自然是不好生出些事端的。
再者徐婕妤会要离宫,可李师傅以后,却还是主上的一员要将啊!
所以武姐姐为着防他们君臣失和,这才会想尽办法,叫六儿将此事通风与主上的。
如此一来,主上事先知道了李师傅与徐婕妤的行为,心里也是会理解的。再者他们二人此行,对主上欲行之事有益无害,自然是好上加好了。”
瑞安眨了眨眼,这才恍然道:
“难不成武姐姐早就知晓这徐婕妤的心思,与李师傅的事态……
故意安排着六儿入万春殿的?!”
德安淡淡一笑道:
“方才不是已然说过了?
至少在这现下的大唐天下,若论起雄才谋略,布局机先来……
那能与咱们主上相提并论的,还有一个武姐姐呢!
否则,为何先帝如此属意于她?又为何先帝当年硬压着咱们主上,一心二心地,就是要她去那感业寺里走上一趟?
又为何咱们主上在那等并非没有转寰余地的情况下,竟然能够忍下心来,同意武姐姐入感业寺这等对武姐姐日后封后,极为不利之事?
……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晓那感业寺,是何等地方。”
瑞安叹息,摇头,又是喜欢,又是感慨道:
“罢了罢了,咱们两兄弟哪!当真是跟了两位了不得的人物了呢!
以后,瑞安也是什么都不问不理了,只要主上与姐姐有令,便但一味行事便好。”
德安笑而不答。
两兄弟又是笑了一会儿,瑞安才忽然道:
“不过说起来,哥哥,这些日子里,主上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大的举动啊……
是不是又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德安闻言,这才肃容正色地看了看左右,又将弟弟往暗中拉了一拉,悄声俯与其耳边道:
“今日里见你来,一是为了将这近日宫中之事理个清楚,二来,也是为了告知与你这件大事的:
主上日前可是得了英国公的密报,说那弃宗弄赞,已是于日前因病去了!
只是因着那大相禄东赞实在是位厉害人物,强将此事压制下来,不教外人发而知,这才不曾传闻天下呢!
只是眼下吐蕃之势,也是风云莫测,是以主上有心,借此良机,一并将那吐蕃收为囊中之物呢!”
瑞安闻言大吃一惊:
“怎么会?!
这……虽说这弃宗弄赞近年来是有些疾不安身……可是也未必便如此一病不起了呀?
再者……再者咱们主上,不是也于登基之初,颇得那弃宗弄赞的相助么?
若是如此行事……
若是在这当口上……
只怕会被别人说是趁人之危,不思恩德呢!”
德安叹息道:
“你呀……怎么还是不懂?
我说主上有心将那吐蕃收为囊中之物……哪里就是主上要将吐蕃纳为唐土之意呢!
吐蕃民风剽悍,若强行发兵征服,且先不提理不正义不直,天下必然不容之事,便是眼下虽然风云不定,可到底还有禄东赞那样连先帝也是赞叹不止的厉害角色……
主上行事何等谨慎,怎么会这等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