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抬起头,一双明媚凤儿眼看着瑞安:
“说吧,谁动的手?陛下,还是……魏王自己?
她葬在哪里了?”
瑞安咬了咬下唇,才叹息道:
“当真是什么瞒不过你……陛下没有动手,是魏王自己。葬么……听王爷打探回来的消息说……
是先葬在野狐落里。只等陛下百年之后,便称她病死于崇圣宫,移葬昭陵。不过陛下说了,到是要将她葬得越远越好。陛下根本不想看见她,还特别嘱咐了王德公公,道若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切记务必不与此女追封。”
媚娘点头,不语,又展开书卷状似认真阅读。
可瑞安分明看得清楚,她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一会儿,媚娘才低着头,轻轻道:
“瑞安,明日你与六儿还有文娘,一起准备些东西罢!我想,惠儿也跟咱们一样,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素琴。”
瑞安轻轻应好,又犹豫了半晌,才问道:
“……武姐姐,元昭媛的大仇已报……
你要离宫……
是么?”
媚娘头也不抬,继续道:
“素琴落得如此结局,全因为她受上恩宠过盛,被人嫉妒暗害。惠儿这傻丫头,爱慕陛下之心,只怕不比谁少。陛下又是极喜爱她,又是感念她一份真心,又是痛悔素琴之事……
以后,对她的恩宠只怕会更盛于惠儿。
我要留在宫中护着她——至少,要护到她能够保护好自己不出事。
那时,才是我离宫的时候。”
瑞安闻言,长出一口气,欢笑着,借口要替明日之事准备东西便离去了。
只是在他离开之后,媚娘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泪痕与迷茫:
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片刻之后,甘露殿内。
方才从太极殿太宗处回来的稚奴闻得瑞安来报,沉吟一番,才叹息道:
“她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留下……”
瑞安奇道:
“可武姐姐说了……”
“她是对你说的。你是我这里过去的。她总是不愿将真心说与你听的……除非哪一日,你真能让她奉你为知己……也罢。反正一时半刻,她是还不会走。再者,如她所说,为了徐婕妤,说不定她会留下来。”
稚奴叹息一会儿,才又着德安将白日里求得的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交与瑞安道:
“韦氏已死,咱们也可松了一些。那饮食,自今日起还是你们着意小心为上。甘露殿这边,若再送下去,只会引人注意,反而会害了武姐姐。且她现在已然渐复,便也无甚大事了。”
“是。”
“这些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你带去与她尝一尝。还有,明日她要与徐婕妤去,祭拜元昭媛的罢?”
“是。”
“明日母后忌辰,我会设法请父皇恩准她们两个一同前去……不过今夜,父皇应该也会应该徐婕妤的。你叫她别急。”
“是。”
“瑞安,你切要记得。虽然现下宫中最大的明敌已去。可暗处里那些不安分的不知有多少。你还是当事事小心,明白么?”
“王爷放心。”
……
不多时,瑞安便捧了毕罗,奉于媚娘面前。且将稚奴一席话说与媚娘听。
媚娘闻言,又惊又喜,捧着那毕罗,便是潸然泪下,良久才咬下一口,细细尝了滋味,才含小泪与瑞安道:
“小的时候,我阿爹每次带了我来长安,总是要去这家毕罗饼肆买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的……他家的毕罗,当真好吃。入了宫……我以为我再也吃不到了……”
瑞安见状,柔声道:
“武姐姐,王爷知道你爱食此物,今日便特意寻了来。着瑞安带回来,与您尝一尝。”
媚娘捧了尚且温热松脆的毕罗,含泪笑道:
“这稚奴……他莫不是看着店家不做,又强求了来罢?这毕罗饼肆的生意一向好得很。尤其是这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一日只得两百枚。往往不过午时半便告售磬。可现在已然是戌时三刻了,这毕罗还是温热松脆的……这稚奴,当真是越来越像个王爷样了。”
一边说,一边还欢喜地吃着毕罗。
瑞安却笑道:
“这话可是冤枉咱们王爷了,虽然王爷知道武姐姐得了这毕罗必然欢喜,可他更知道你不喜别人替她强求而来的东西。是故今日呀,王爷可是刚过午时,便立在那店家前的长队,等着毕罗出炉了。只可惜,排到王爷时已然是申时了。
是故被告知这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没了。好生失望之下,几番苦求那店家。那店家才道若王爷能于肆烊之前送得樱桃果儿来,那他便愿意替王爷再制一批毕罗。
不过武姐姐,你也在宫外待过,知道那申时正是长安街道人群如海之时,要只用一个时辰便从宫中将果儿送到西市,可是难上加难,当时王爷都快愁死了。
幸好当时陛下也在西市周围私访民情,闻得王爷在便也去了西市。王爷见陛下也在,便借口说不日便是皇后娘娘忌辰,皇后娘娘也是爱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的,请陛下恩准,静了金光春明二门之间的天街,又净了朱雀天街的一道,由宫中快马加鞭将这毕罗送来西市,着那店家制成一箩……”
媚娘听得满心的矛盾与感动:矛盾于稚奴这般心意,竟能以一己贵重之身,千娇百贵的性子,去做这等事。感动的,却也是如此一番赤诚……
良久,她终究还是叹息:“替我谢谢稚奴。这毕罗……
真的很好吃。”
瑞安闻言,欢笑点头。
媚娘看他如此,也便着他一同来食。
次日,太宗着众子女与三妃、申国公高士廉一府、长孙无忌一府同行,赴昭陵祭祀文德皇后。更因婕妤徐氏之求,准延嘉殿二女一同前往。
诸品妇之中,唯延嘉殿有此殊恩,众品妇皆罕之。
诸子皆领旨从,唯向不缺祭之魏王泰,近日病重,是故只得上表,奏请家中遥祭。
太宗见表,又闻得太医禀报泰之病情甚重,泪如雨下,着准,更令诸医加心调养。
诸人至昭陵,哭祭文德皇后。太宗日常思念,本便伤怀,今次哭祭,更显悲痛。几次三番,众人劝慰难停。后长孙无忌与高士廉执太宗手以慰,太宗方停。
然众人起时,太宗究因哭祭过度,而容色雪白,龙体不安。众人大惊,忙搀扶之,送入行宫静养。
一番耽误之下,只得次日再行回太极宫。
……
是夜。
昭陵下行宫。
元日殿后。
徐惠一身淡色素衣,披着玉色云披,候在花影之中。旁边只有文娘一人守着。
不多时,长孙无忌便慢慢地踱步而来。
“婕妤徐氏,见过长孙大人。”
徐惠依着品阶,向长孙无忌行了礼。长孙无忌也依礼以还,然后才起道:
“不知徐婕妤如此时刻,请老夫前来,有何要事?”
“长孙大人,惠儿冒昧,敢问长孙大人一事。”徐惠淡道。
“婕妤客气,但凡老夫知道,言无不尽便是。”
“长孙大人,此番之事,韦尼子自作自受,且不必提。那韦氏一门,为何未受星点牵连?可是因为韦氏一家,权高势大,暂时动它不得?”徐惠此语,当真让长孙无忌一惊:
他再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小女子,竟然看透到这一步。
然身为朝臣与**嫔妃私下会面,本已不该。加之长孙无忌更不欲提此事,便摇头道:“老夫不知婕妤此为何意?陛下此番,显是已对韦氏一门不满已久才发难的。”
“若果如此,那郑氏为何得追封贤妃?萧氏也一样,被追封了婕妤。并且韦、萧、郑三家,并未受到任何牵连。可以这么说,除了那韦尼子一人因受贬而至崇圣宫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一点儿事。”徐惠淡道:“可是因为,韦贵妃?”
长孙无忌身躯一定,良久才道:“婕妤有话,请直言。此刻再无外人。”
“韦贵妃身高位重,又有一子纪王慎,甚得陛下喜爱。只怕长孙大人便是有心诛之,也难成行。加之韦氏一门八房,朝中官员,韦氏子弟过百,五品以上大员,便有十数人为韦姓。权高势众,又有萧郑二氏相扶……长孙大人,其实您本来是想借韦尼子一事,灭了韦氏一门罢?可却终究因为太过冲动,时机未成熟,未能一举得成。”
徐惠淡淡道。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小小女孩儿的目光中,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徐公有女如此,可感欣慰了。”
“多谢大人溢美之词。然惠儿不过一介女流,终只不过看过些事情,知道些道理而已。却不及大人,位高权重,可将这些为害我大唐之徒一网打尽。”徐惠恨声道。
长孙无忌诧异:“婕妤为何如此憎恨韦氏一门?”
“大人,惠儿能入宫得伴陛下左右,实在欢喜不胜。是故虽入宫之前,便知宫中深诡,却也立下誓言,本不欲与诸人相斗。只要能得陛下喜爱,能常伴陛下左右,以解陛下失妻之痛,便觉得满足……
后来,惠儿如愿得到陛下喜爱,更得了武才人与元昭媛这般好姐妹做伴,自觉此生再无遗憾。然就于此时,惠儿渐觉陛下竟为韦氏一门烦恼,便想着为陛下分担一二,是故传消息与大人……
可再想不到……”
徐惠说到此处,已然声音哽咽:
“再想不到那韦氏贱人,因怒惠儿将她之所为告知大人,知道惠儿有大人与陛下为靠不敢伤害,竟然……竟然害死了素琴……”
珠泪如雨落下,良久,徐惠才又道:
“大人,惠儿一生,无甚密友。素琴又与惠儿小妹一般可爱天真。是故惠儿当时便发誓,要为她报仇!所以……”
长孙无忌惊异:“那折书……是……”
徐惠没有否认,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天空,淡淡道:“能为素琴报仇,惠儿可以做更多的事。大人忽怪。”
长孙无忌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良久才道:“如此便是了……老夫便觉得奇怪,这折书,怎会这般巧,便在那时弃于老夫门前……原来是婕妤……
婕妤,请受老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