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墨修没说话,唇角缓缓抿成了一条线。
素来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畏惧如斯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言以对的感觉,并且,心里罕见地生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心虚和愧疚自责。
怎么会折腾得这么严重?
想起自己昨夜点了姬凉尘的哑穴,毫不留情地惩罚了这个青年一整夜,早上一番冷言冷语之后,将他自己丢在温泉边软榻上一整天……
视线微转,姬墨修看着躺在床上苍白如若如斯的青年,眸心闪过一道心疼之色,瞬间如流水一般消逝于无痕。
老大夫显然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他周身时刻弥漫的寒意完全察觉不到一样,皱眉看着青年褪开的衣服下,身体上遍布的道道青紫痕迹,语气不满道:“就算孩子不懂事犯了错,惩罚也该有些限度,公子一看就是个练过武的,下手不知轻重,却完全忽略了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住。”
姬墨修薄唇紧抿,脸色微僵。
他被教训了?被一个市井上的老大夫教训了?
这种感觉……
姬墨修因着他的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姬凉尘白皙的胸前,因为要降温,方才他直接褪了这青年的衣服,此时白皙的胸前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似乎太过扎眼。
明眼人谁看不出这是什么痕迹?
老大夫活了这么大岁数,又什么事情没见过?此时虽是指责,可含蓄的言语也是一种体贴。
姬墨修敛了面上冷意,淡淡道:“开药吧。”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从药箱里拿出几株新鲜的草药,“先服一点药汁降温,免得烧成了傻子。”
说着,以指尖捏碎了,对着姬凉尘的嘴挤了一点汁液,然后才转身去写药方子。
在案前落座,老大夫抬头看了一眼姬墨修,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孩子是公子的什么人?”
姬墨修皱眉,以为大夫在装傻,“你看不出来?”
“老夫要是能看出来,还需要问你?”老大夫也是眉头一皱,“老夫是大夫,又不是看相的。”
姬墨修一噎。
“公子也别恼,老夫没别的意思。”老大夫慢悠悠地说道,“青楼楚馆老夫虽不曾去过,但是很多事情心里却并非不清楚。这个孩子若只是公子花钱买来的,或者在公子心里没什么分量,那么老夫开药,也就开一些普通的药方子,慢慢养着,不至于费公子太多的银钱。”
姬墨修眉头慢慢皱紧,眼神也森冷了许多。
眼前这个老东西若不是来给姬凉尘看病的,此时他大概已经一掌将他击毙。
花钱买来的?
他的意思是,姬凉尘是他从楚馆里买来的小倌?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这句话却也足够引起他的愤怒和杀气。
青楼小倌,一个低贱到尘埃里的人,与尘儿根本就是一个地一个天,如何能相提并论?
浪费太多银钱?
姬凉尘含着金汤玉匙出生,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顶尖的名贵,这辈子何曾需要考虑银钱的问题?区区一个药方,也要考虑银钱?
姬墨修神色冰怒地看着老大夫,大夫不解地看着他,“公子一直看着老夫做什么?”
姬墨修咬牙:“……”
忍了又忍,他冷冷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他之于我,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所以不必节省,给他用最好的药。”
说完了,他自己却是无法自制地怔了一下。
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原来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竟是如此轻松坦然?
“用最好的药,也抵不过公子对他多心疼一些。”老大夫显然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取过纸笔,开始认真地写药方,语气也和善了许多,“方才老夫忘了说,这位小公子体质很差,近日因为公子你的粗暴,直接导致他元气大伤,因此就算用名贵的药,也是慢慢养着,并且在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之内,不宜再做那种特殊的事情。”
此言一出,内室里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姬墨修眯眼,心里无比确定这个老大夫一定是故意的。
老大夫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不疾不徐的写好了药方,起身交给姬墨修,“老夫开的这些药都是极好的,一天两贴药,煎药的时辰和剂量都写在上面,公子命人照着做就可以了。”
姬墨修沉默地接过药方。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梅花镇地方小,因为江湖人居多,药铺子里卖的大多都是伤药一类,所以公子要买这些药,需要去邻近的桐城,或者灵州城。”
姬墨修看着手里的药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然而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不知该问些什么。
唤人进来拿了药房去抓药,他想了想,问道:“他的身子要紧吗?服药之后能不能恢复跟以前一样?”
“公子现在开始担心这个问题了?”老大夫睨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早知道今日会担心,怎么就不能对他疼惜一些?”
眼看姬墨修脸色又变了,老大夫才淡淡道:“只要公子别再折腾他,身体恢复也容易,调养上几个月,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
顿了顿,“但是他肝气郁结,是因为长久以来忧思太重,等他醒了以后公子多开导他一下,有话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另外,以后在尽可能的限度之内,多顺着他一些,让他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情,时间久了自然百病全消。”
姬墨修沉默地看着他。
老大夫却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身收拾了药箱,叮嘱了服药的事项,以及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就告辞离开了。
姬墨修走到床前,垂眼看着姬凉尘苍白虚弱的神态,想着大夫的话,眉心不由轻蹙。
忧心过重?多顺着他一些?
自己还不够顺着他?
连大周的江山,自己都顺着他的意思拱手让出去了,他心里还有什么可忧思的?
姬墨修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药草药效看起来很不错,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额头上就见了一点汗,似乎已经没方才那么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