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关进牢房,李景龙颇感无奈地摇头,脸上露出苦笑。
跟他一起被抓进来的侯武,起初显得浮躁不安,随后却是一脸沮丧,俨然对此行意图已经不抱希望,返回大唐之路陡然变得坎坷而遥远。
坐在李景龙身旁,侯武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望着狗洞一样的牢门,纹丝不动。
这间牢房面积不大,只有十几个平方,干草堆满半间屋子。
四面墙壁出乎寻常的结实,东、南、北三面借助山形地势,在天然岩石上凿孔,南北对称架上横木,再在上面放置石板做顶棚;西面是直径一尺半、两丈高的二十根木桩,然后在西南角留出门洞。
如此这般,一间牢固又简易的牢房便成型了。
“叮咚”一声脆响,让正在打量牢房的李景龙全身一激灵,下意识地起身开门,却不料一滴雪水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的寒意将他的思绪拉回来,方知自己竟然走神了。
三个月汗流浃背的牢狱劳作,一个月跋山涉水的逃亡经历,仍然无法让李景龙彻底融入这个时代,无法适应这种近乎原始的生存环境,潜意识中他依然在逃避,一颗飘荡不羁的心一直漂浮着,无处寄托,无处安身,找不到归宿。
大牢,又是大牢。
来到南诏的第一眼,他就待在大牢里,转了一大圈,却又回到牢房。
牢狱之灾,是李景龙来到大唐之后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看来,这辈子算是与大牢结下了不解之缘!”
自嘲地叹息一声,李景龙冷冷地撇了撇嘴,脸色很平静,眼底却闪过一抹狠色。
早在赶来浪穹寨之前,李景龙就预料到浪穹寨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行人,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诸多刁难,甚至有可能当众羞辱自己。可是为了景龙谷中四百多名兄弟的性命,自己不能退缩,必须迎难而上,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要全力争取。
然而李景龙万万没有想到,刚走进浪穹寨一句话没说,连白洁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五花大绑,丢进屋顶漏水的牢房里不闻不问。
不听解释也就算了,最起码的待客之道应该有吧?
然而结果却是······碰了一鼻子灰,还身陷囹圄。
李景龙此次满怀诚意主动上门和解,就是希望双方能够摒弃成见,冰释前嫌。只要浪穹寨同意借道放行,任何条件他都能答应,即便是让他们和浪穹寨一起攻打太和城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浪穹寨大寨主白洁夫人不但避而不见、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还直接抓捕,这摆明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这让李景龙颇为愤懑,有能耐你去找皮罗阁报仇啊,何必偷偷摸摸地躲在深山里不敢露头?与皮罗阁杀夫灭族之仇相比,自己和与浪穹寨之间这点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但实际情况是,浪穹寨不敢招惹南诏王皮罗阁,却揪着李景龙一行不放。而且,看目前这架势,浪穹寨娘子军在太和城吃了大亏,却想在他李景龙身上找回场子,挽回颜面。
果真如此的话,李景龙此行不仅无法达到预期目的,恐怕自己都无法脱身,能不能活着离开浪穹寨都是问题。
这算什么?
莫非浪穹寨真以为吃定了自己,真当李某人是任人宰割的无能之辈吗?
浪穹寨行事如此霸道,终于成功激起了李景龙的斗志,让他开始反思自己摇摆不定的处世态度,正视自己所面临的困窘处境,真正开始为自己而拼搏,谋划未来的道路。
坐在茅草堆上,李景龙的脸色阴晴不定······这是他死里逃生以来第一次深刻自我反省,也是第一次动怒。
······
伴随一阵足音跫然飘进牢房,李景龙耳朵动了一下,仍旧坐在草堆上纹丝不动,双眸仰视屋顶缓缓滴落的雪水,神情异常冷漠。
“哐啷”一声,牢门被推开了,白灵低头弯腰走进牢房,五尺高的牢门对于她六尺高(175厘米)的高挑身量来说,实在太矮了。
此时,她已经卸去铠甲,换上一身汉服女装。
大唐服饰很漂亮,颜色艳丽,款式新颖,女红(gong)缝制,做工上乘,用料考究,绸缎、绫罗、缮丝、布匹等应有尽有,深受大唐藩镇及周边部族青睐。尤其是大唐服饰吸收胡服元素,中外结合,推出许多新款服饰,其中以小翻领、直领锦袍,塑身百褶裙,百花曳地长裙···等等,极受欢迎。
据说当朝皇帝李隆基和杨贵妃经常着胡服出游,成为一时佳话(引领时尚潮流),使得这种中外结合的新款服饰迅速流行起来,风靡天下。
白灵身上这套直领六幅披帛长裙就是最近两年才流行起来的新款胡服,六幅长裙由六幅布帛竖向缝合而成,款式大方,清新典雅,气质高贵。
不过,眼下已是深秋时节,白灵身上这套长裙没有披帛,而是披着一件貂皮大氅。
高贵典雅的长裙,高挑绰约的身姿,白皙莹润的肌肤。
白灵乍一走进囚室,就让用眼角余光窥人的李景龙顿觉眼前一亮,星眸闪烁,眉头微微跳动一下,随即身形不动,眼球却在转动,目光呈一百八十度瞥视,悄然打量着青春靓丽的白灵。
“咯咯咯!”看到李景龙脸色阴沉,眉宇间还残留着不忿之色,似乎很生气,白灵见他这个样子顿时觉得很解气,冁然而笑。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嗯,也对,一个月前才从太和大牢逃出来,现在又进了牢房,谁遇到这种事都会生气的,义愤填膺。我没有说错吧?嘻嘻······”原本很严肃的话题,可是白灵说完话便忍不住笑了。
于她而言,只要见到李景龙倒霉,她就感到很开心,没有原因,就是高兴。
“很好笑吗?想笑的话,你可以尽情的笑,什么时候笑够了,我们再谈!”被女人嘲笑的滋味不好受,虽然这个女人靓丽养眼,笑声也很悦耳,但李景龙还是受不了,感觉这是对自己的羞辱,践踏男人的尊严。
若不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沦为阶下之囚,李景龙岂能受这种窝囊气,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不知道什么是爷们,什么叫男尊女卑?
这是男人的世界。
尽管心中不忿,李景龙还是转过头来,眯眼审视面前这位颇为眼熟的美人。
没错,这女子确实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并不是因为她刚才命令一群娘们把自己和侯武抓进大牢,而是他隐隐感觉自己之前应该见过她,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碰见过。
笑声停了,彼此对视,两双神色迥异的目光迎空相遇,非但没有擦出异性相吸的火花,反倒迸出截然不同的意味。
眉如远山,眸若星辰,瑶函饰鼻,银月妆面。
面对如此婀娜多姿的美女,李景龙眸子中没有一丝欣赏赞美之情,目光冰冷,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活生生的美人儿,而是一朵绽放的罂粟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红粉骷髅。
与之相对,白灵那双凤眼中则充斥着揶揄戏虐的神情,毫不在意李景龙的冷酷眼神,眉黛之间充满挑衅,似乎在说:“你不是很聪明很厉害吗?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老娘,害得老娘跋山涉水找了你一个多月,现在傻了吧,你也有今天?”
想起之前自己孤身一人翻山越岭的辛酸,白灵不禁怒上心头,不由得眨了眨明亮灵动的大眼睛,不承想她凤目一闪,落在李景龙眼里却成了“抛媚眼”,让他那颗并不敦厚的心很不争气地怦然跳动,眼睛被恍了一下,冷酷的表情轰然崩塌,再也矜持不起来了。
“咳、咳咳!”第一次被女人“调戏”,李景龙不禁赧颜,佯作喉咙不适地轻咳两声,强作镇定的问道:“姑娘,我们很熟吗,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面?”很低劣的搭讪方式,却能掩饰自己内心的窘迫,缓和压抑气氛。
“熟,怎么会不熟呢?”李景龙脸上的尴尬表情没能逃过白灵的眼睛,这让她大为受用,因为这才是正常男人见到自己时应有的表现,然而她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狠心男人,更不会给他好脸色。至少暂时不会。
阴声怪气的讥讽一句,白灵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地道:“看起来,你很健忘?这才过去多久,你就不认得本首领了?”语气不善,却给人一种始乱终弃的错觉,这让李景龙大为费解,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多月前,女首领?噢······原来你就是率众劫狱,夜袭太和城的红袍娘子军的蒙面首领!”沉吟半晌,李景龙总算猜到了,终于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为何对自己这么大怨气了。
顿时,李景龙暗呼倒霉:“刚到浪穹寨,你说碰见谁不好啊,偏偏第一眼就遇到这个女煞星?这可真是应了道上的一句老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山水总有相逢之日’,冤家路窄呀!”
白灵狠狠剐了李景龙一眼,神色不悦的冷声道:“什么娘子军首领,多难听啊,听好了,我叫白灵,浪穹寨四寨主!”
“哦~~~原来是白大当家的当面,在下失礼了。”
“哼!你会不会说人话啊,还白大当家的,你当我是落草为寇的土匪呀,还不如女首领好听呢?”
“嗯,是在下失言了。四寨主前番仗义援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舍己为人不求回报,实令李某感激涕零,万分敬仰,李某代众弟兄向寨主致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不用谢我,本首领啥时候舍己为人,不求回报了?恰恰相反,上次为了救你们出城,我手下姐妹们战死两百多人呢,所以这笔债你得还回来,否则休想离开!”
“这······你不是为国为民,见义勇为的大侠么,为何如此小家子气?”
“你才大侠呢?现在轮到你打抱不平,舍己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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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