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从漆黑一片,又渐渐敞亮起来。
谢晓清看清了周遭的景象,茫茫黄沙,色树佛刹……怎会如此?竟然还没有离开佛国?
一阵烦乱感从心底涌了上来,又错了,原来是白欢喜一场!在这个鬼地方耽搁了这么久,纯然是徒费力气,再找下去也不会找到什么办法了,不如还是……
他望向了站在一旁的徐含秀,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只要献祭了她,就能破解此关,陈洪那些人,并没有返回第四关不是么?
灵力在掌心汇聚,谢晓清忽的身体一颤,猛然清醒了过来!
不对,他是不会被这种想法支配的!他咬住牙关,心头又浮起那个人的模样,他望着自己,含笑开口,吐出一句“我等着你做给我看”……那个人在静默地看着他,所以他更憋了一口气,一定要证明给他看,自己的那一套也是行得通的!
心神中陡然涌起的意志如此坚决,似乎将什么无形之物一举冲破。眼前所见的佛国景象抖动了一下,变得更为清晰了。
谢晓清徐徐吐出一口气,他察觉到,心神中有一团黑色的烟气正在消散……那是心魔?
这个地方恐怕做下了布置,可以催生心魔。甫一踏入此地,他就已被心魔悄然入侵,才会生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王长老,我们还是在第四关吗?刚才的破关,是不是失败了?”这时徐含秀问道,语声平和,倒也不曾慌乱。
“想来是的。”谢晓清回道,心中浮起惭愧。
徐含秀比他镇定得多,看起来心魔对她几乎没有影响。这说明她的心志之坚定,还要远远胜过自己。
“好,我们不着急,慢慢再找出路。”徐含秀道。
他们悬空站在佛国的上空,方圆几十里都在神识中“看”得清清楚楚。
这地方确与他们刚刚离开的第四关,没有什么两样。
两人正要往佛国中飞落,徐含秀忽而惊呼一声,身形不稳,像是受了什么内伤。谢晓清连忙伸手拉住她,却在此时,掌心刺痛!
一道淡淡金光,从他抓紧徐含秀的那只手上亮起,流水一般迅速扩散到他周身。
这个术他前几日才见到有人使过……就是师父使出,用来麻痹知觉、封禁身体的咒术!
他立刻就不能动弹了。金丹修士的咒术,控制不了他太久,徐含秀想来也知道这点,果断从储物袋中召出一样绳索状法宝,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这是何意?”谢晓清心中震骇,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怎么会……前一刻还与他共患难的同伴,也背弃了他?
真的是谁都不该相信吗?
他望着徐含秀的脸,看出了她漂亮的杏核眼中潜藏的凌厉杀气……
“之前那些天果然是浪费时间,我不该将宝押在你身上!”徐含秀的语声已变得冰冷,好似含着极大的怨气,“还慢慢找什么出口?你既然不能带我闯破此关,就用你的性命来帮我吧!”
她拎着谢晓清往悬浮半空的那朵巨大金莲飞去,重重哼了一声。
“你失踪短短几天,就从金丹突破了元婴,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奇遇,待你跟陈洪长老叫板,我更以为你有依仗在身,说不定你知晓的闯关之法比长老们更好!结果只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哼,我还是抓紧时间,闯破此关,追上陈洪长老他们吧!”
她说得越多,谢晓清的心便沉得越深。
她真是这样想的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只是对别人的拖累吗?
他的眼神渐渐晦暗混乱起来。这是他最怕被人戳中的软肋……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他一直在饱尝无能为力的痛苦,没有足够的力量劝人向善,也阻拦不了他人为恶……
他挚爱的人,他不是也眼睁睁看着他践踏人命,往魔道之路上越走越远吗?他杀了自己的时候,自己连半分反抗的力气都用不出来。
他剧烈波动的心神,引得徐含秀都朝他看了一眼。
他眼中的绝望之色,让她都怔了一刹。
然而转瞬之间,她又看到,浓浓的不甘和愤怒,如野火般在他眼中烧了起来!
从一粒熠熠火星烧到烈火燎原——
清净温和的木系灵力,也随着他眼神变化,猛然变得无比狂暴,从他身上散出庞大威压!
捆缚着他的金丝绳索,在一个霎眼之间,就四分五裂,崩成了几段坠落下去。
谢晓清慢慢抬手。
徐含秀心头恐惧,想要转身遁逃,时空却似停滞了一般,怎么也遁不出去,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饶……”她只发出一个字,便再也发不出声。那只手收得越来越紧了。
谢晓清忽而呼吸紊乱,眼神挣扎起来。
他一甩头,似乎甩去了什么,那双琥珀色泽的双眸中,又渐渐变回了原先的澄净。
他将扼住徐含秀喉咙的手松开,一股含着安抚意味的木性灵力,从他掌中透出。
仿佛有一股黑烟在心神中消散……徐含秀陡然一震,眼前的景象都在刹那间有如雨水洗过,加倍清晰了起来。
“我似乎……中了心魔?”望着将手收回的谢晓清,徐含秀如梦初醒,又一阵后怕袭来。刚才谢晓清若是直接杀了自己,也怪不得他!
她赧然道:“我会做出此事,实在是对不住你……”
“无妨,”谢晓清神色平静,并不像在意的样子,“心魔解了就好,其实之前有一刹那,我也想过要献祭了你。”
“唉,人都难免有私欲,这个地方应该被动了手脚,可将我们的私欲放大。我同你说的那些,的确我都想过,但我投奔你,主要还是因为赞同你的做法,为了谨守道心,还望你能信我……”
若说她完全没有起过那些念头,也是不可能的,心魔只能催化,不能凭空生有。
“嗯,我信你。”谢晓清道,斩钉截铁。
他自己心底,亦存有魔性,又怎怪得了他人?
这时候两人都已从心魔中挣脱出来,便又如以往那般,不急不躁地在佛国中寻觅起线索。
“咦,那是什么?”忽而看见了什么,徐含秀惊讶道。
谢晓清伸手一摄,将那物事隔空摄来。
轻软的月白绸缎,滚着镶边,像是半幅袖子,还染了点血。看这血液的颜色,应是新染上不久。
“像是水月斋弟子的衣袍。”谢晓清道。
两人同时一怔,眼中闪过狂喜之色。
这个地方……并不是第四关!他们在第四关的沙漠佛国之中待了许久,连一蓬枯草、一堆乱石的位置都清清楚楚,若是这片绸缎早就半埋在沙地中,是万万不可能被他们忽略的。
“这里就是第五关!布置得同第四关一模一样,蒙蔽住了我们。此地又能干扰我们的心神,让我们生出心魔,我们俩差一点就着了道自相残杀起来,真是好险!”
想明白后,徐含秀笑道。
“确是好险。”谢晓清也笑了,“既然识破了,想来这一关也算闯过,应该还用同样的方法,就能进入第六关了。”
“我想也是!”徐含秀颇为赞同。
两人便一齐往半空中的金色莲台飞去。
谢晓清专心操纵,令从沙地上钻出的小菩提越长越高,徐含秀也助以她的水性灵力,不一会儿,这棵菩提树,又升到了莲台之处。
菩提树化为塑像后消失,沙漠地底的涡旋,也再一次出现。
徐含秀又忍不住望了谢晓清腰间的淡金琉璃珠一眼。这一回,那只辉煌火凤却没再从珠中飞出。
他们各自收了几样从涡旋中飞出的宝物,便投入了那涡旋之中。
……
“噗,居然还是在这佛国里。”等看清了周遭景象,徐含秀道,语带调侃之意。
虽然还在佛国中,两人倒都没有焦躁,因为眼前的景象的确与刚才有些不同了。
竟笼罩在夜幕之中。
他们之前所待的沙漠佛国……是没有昼夜之分的。
而比这夜色更为诡异的是,居然有佛音梵唱,随着悠悠晚风送来。极目望去,满目都是星星点点的橘黄灯火。林立的罗汉像和佛刹,也不再残缺不全,现出肃穆庄严的姿态。
他们竟来到了这佛国全盛时期的夜色中。
他们现身时,就站在沙地之上,没有悬停于空中。
两人都已发觉,他们的灵力被一股莫名浩大的力量镇压住了。这是个封灵之地。
在他们打量四周之际,一行披着袈裟的僧侣,已朝他们走了过来。
领头的一位僧人高鼻深目、身形消瘦,合掌向两人行了一礼,道:“贫僧奉命来迎接前来论道的玄极道长,想来这位便是吧?”
和徐含秀对视一眼,谢晓清回礼道:“在下玄极,有劳相迎。”
玄极这个名字,他们都听说过,正是陈洪长老跟他们提及的,这座九层楼台之主。玄极前辈早已去了仙界,这些僧人要找的,显然就是闯入此关的他们。
“这里可能是那玄极道长的一段记忆。”跟着僧人们在佛国中穿行,徐含秀悄悄向谢晓清道。
谢晓清点点头,他也是这么猜想。
这些僧人将他们送至了一处清幽佛刹,安置在相邻的两间厢房中。
“请客人们在此安心休息,饭食饮水也会定时送来。三天之后的论道大会,我们也安排了人手,为两位带路前往会场。”领头的那僧人道。
“有劳了。”两人都客气地回应道。
“现在只能静等三日之后了。”待那些僧人走了,徐含秀道。
刚才一路上,她和谢晓清也向这些人打听了情报,原来就在五天之前,有一行前来论道之人刚刚离开。想来,便是清河仙子、陈洪长老那一行人!
“嗯,我们就安心在此休息吧。灵力被压制,也去不了它处。”谢晓清笑道。
他们各自回了房间。这时候的他们与凡人无异,此时夜色已深,确实到了该睡上一觉的时候。
但谢晓清心里,却不像他面上表露出来的那般轻松。
玄极道长……论道大会……
三天后上台论道的人,不会是玄极前辈,而是他自己!他从来没有同人论过法,也对禅道一窍不通,却要如何论道?
他在屋中扫视了一圈。屋内陈设并不华丽,却颇为整洁清爽。
灯光如豆,昏黄的光亮映出了搁在案上的一摞经书……谢晓清忽而明白过来,这些经书便是留给他看的。
他在案前坐下,翻开了第一本《妙法莲华经》。
泛黄的纸页上,一个个蝇头小字映入他眼帘。谢晓清不曾习过佛门所用的梵字,但这些字所蕴含的深意,却如有实质,往他脑海中灌去。
只看了半页,谢晓清便觉颅脑沉重,隐隐作痛起来,仿佛被灌了许多丹砂。
眼角忽而掠过了一袭雪白,谢晓清转脸望去,那个人已坐在了他身边。
“这些经书微言大义,又有天仙境界的加持,读之对修行极为有益。”凌涟道。
“师父,你怎么出来了?”谢晓清轻声问。
“我自然和你一起读,这种机遇不是时时都有的。”凌涟微微一笑。
昏黄色的灯影,映在他雪白的道袍,和微笑的眉眼之上,竟似带了些时光静谧的温柔之意。
谢晓清看得出神,发现师父已开始默读经文,也收束心神,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深邃的禅道真意,只要他一注视经书,便源源不绝地灌入他脑中。
颅脑痛得越来越厉害,谢晓清已心神恍惚起来,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渐渐歪倒,本能地倚靠在了身旁人的身上。
那个人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倚着。师父还没有精神不支的迹象,想来他的精神力,要胜过自己许多吧。
谢晓清这般漫想着,感觉到熟悉的火焰气息,从师父身上传来……
他真想就这么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