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怀孕了之后,果然就如同太后期望的那般,安心在公主府里养身,也没多管什么闲事。倒是早些时日处理了来俊臣之后,太后又将几个酷吏交给了宋璟去查,其中包括跟武承嗣武三思几人勾结的魏遂良。
对于母亲的这个举动,李宸并不意外。母亲不可能会将她手中的酷吏一下子全部处理,后期或许她还是要用这些酷吏的,将几个如今较为猖狂的交给宋璟,以宋璟的为人,也不会趁机屈打成招,要将一圈儿的酷吏都牵扯下水。
如果真是那样,也不是李宸所乐见的。她希望宋璟能得到母亲的信任和重用,但并不希望宋璟会跟母亲在这些问题上唱反调。
但以李宸对枕边人的了解,宋璟在有的事情上看似横冲直撞,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他心思清明得很,有的放矢,有分寸地横冲直撞,也有分寸地试探母亲的底线。母亲如今愿意将几个猖狂的酷吏交出来,已经算是他们打击酷吏的一个意外收获了。
而就在李宸安心在公主府静养的时候,常乐公主以及越王李贞起兵造反,声讨当今太后武则天,要求她还政李旦。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宗的公主,一个是先帝李治的兄弟,联合起来要讨伐太后武氏。
武则天正愁着没借口收拾李氏宗亲,巴不得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早些动作,这两人一旦起兵,武则天就派了裴行俭和李敬业前去镇压。
其实武则天最属意的主帅应该是程务挺,但她想到程务挺和李敬业是姻亲,虽然程务挺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可圈可点,但经过裴炎事件之后,武则天对武将也颇有忌讳,既要重要也要提防。她既然答应了李宸要给李敬业机会,就不会食言。但派了李敬业,就不能派程务挺,因为要提防两人会不会沆瀣一气来搞什么阴谋。
在武则天心里,她不介意满足小女儿的请求将李敬业提上去,但她对李敬业并不能说是欣赏,李敬业有今天,一则是因为李宸,二则是她看在当初李绩的份上而已。
李敬业在出征前,去见了公主。公主近来越发地让人难以捉摸,她嫌在公主府里待得太闷,驸马虽然也经常抽空陪她,可驸马到底是日理万机的人,公主也不好让驸马蜡烛两头烧,于是自作主张,带着一行人到了洛阳郊外的别院去住。驸马从御史台回到公主府扑了个空,听到公主府管事的心惊胆战的汇报,先是皱眉,随即就有些无奈地挥手,“我晓得了,你先下去。”
管事战战兢兢地走了。这年头公主府里的差事也不好当,公主是太后宠爱的女儿,半点忤逆不得,可驸马也不赖的,驸马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也不好得罪。管事心里苦,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
宋璟回了驸马的居所,一般情况下只要李宸不在公主府,宋璟都不会在李宸的居所里歇息办事。晓文跟在宋璟身后,将宋璟解下来的披风接了过去,忍不住跟主子念叨:“三郎,公主如今不比从前,她跑到郊外别院去,你不去瞧瞧吗?”
宋璟将手放在侍女端来的水盆里洗手,拿起一旁的毛巾将手中的水珠擦干,扫了晓文一眼。
晓文从主子扫过来的那一眼中看出了“多事”这两个字,当即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他自幼就在宋璟身边长大,对主子的许多事情知之甚详。对于宋璟和李宸这两个人的事情,晓文心中也有自己的看法,早些时候,晓文觉得自家主子尚了公主,在别人看来是无上的荣耀,可在晓文看来主子是出于无奈。后来好不容易,主子和公主的感情日渐稳定,可又跑出了一个英国公李敬业,来个李敬业也就罢了,再后来又来了一个悟云大师。
晓文觉得自家主子兰芝玉树般的人物,公主那般行事,未免也太过折辱他。可主子没说什么,他心中再为主子打抱不平,也无补于事。主子说什么,大概也不顶用,谁让李宸是公主。
好不容易,如今公主有了身子,可有了身子的公主也不消停,还要跑到郊外的别院去,谁晓得公主在别院还会折腾什么事情?公主折腾事小,关键是腹中的孩子。晓文可没忘记每次宋璟去梅庄看望叔父的时候,都被问宋家何时有后这样的事情。宋璟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晓文却是放在心上的,传宗接代可是人伦大事。
宋璟似乎是明白晓文的想法,他略微沉吟了下,才说道:“其实你想什么,我心中也清楚。不过我与公主不论做什么事情,自有我们的考虑。你跟随在我身边多年,应该晓得我早将你视为家人,这些年来,公主待你也不薄,她甚至将从宫中带出来的甘露许配给你为妻,你便该明白,许多事情或许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
晓文闻言,低声说道:“晓文并非是觉得公主不好。”主子入朝为官,一路平步青云或许与公主也分不开,可晓文有时候在外面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心中总是不舒服。他也清楚公主和主子之间,是有感情的,作为公主有不少面首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年高阳公主不也是这般,可晓文又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是天之骄女,可人家下降给薛绍之后,夫唱妇随,私生活也并未像永昌公主这么精彩。而自家主子在太后跟前,难道不比薛绍更强些?
宋璟看了看晓文,笑着说道:“我晓得外面的风言风语,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觉得憋屈。那些事情,不过是一些闲人无所事事嚼舌根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宋璟脸上的笑容一放即收,因为他想到了傍晚时舒晔派人送来的消息,李宸在去别院的路上被侯思止的妻子拦截了,李宸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侯思止的妻子在公主的轿子前呼天抢地,那也十分让人心情不好。
宋璟眉头皱了下,舒晔说李宸无事,让他不必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况,追得太紧了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宋璟走至案桌前坐下,打算将他从周兴开始办过的酷吏案件从头到尾整理一遍,务必要条分缕析。李宸在酷吏的事情上也花费了不少心思,不能功败垂成。
晓文见宋璟已经打算开始做事了,也是无奈。当主子的心宽如海,他有什么好说的?于是聪明地选择闭嘴,帮宋璟磨墨去了。
李宸选择到别院去小住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一则是有些烦了在公主府里一会儿这个人求见,一会儿那个人求见。大概是以内她和宋璟成婚好几年她都没有怀孕,因此这些达官贵人的妻子们都以为她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可心中定然想要孩子都想疯了。
毕竟,这是一个认为女子生儿育女是本分的时代。
因此当李宸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永昌公主府的大门那是门庭若市,天天有人要去祝贺她,天天有人要给她送礼,什么人都有。
很多人被挡在了公主府门外,可天天这样,李宸也觉得烦,于是一门心思想要到郊外的别院去静养,这么一来,想要前去送礼或是讨好的人也该要明白了,公主不想被打扰,所以都赶紧消停些吧。因为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去哪儿别院静养,所以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并未声张,十分低调。
可即便是这样,公主在去别院的路上还是被人拦截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侯思止的妻子。
侯思止是谁,侯思止是来俊臣手下的一个酷吏,是武则天将他交给宋璟查办的。宋璟做事情刚正不阿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更何况侯思止能让武则天交出来,想必也是在酷吏集团中十分猖狂的一员。他被查办了之后,家人便四处为他找门路,希望可以求一条生路。
侯思止的妻子拦在李宸的轿子前,还没见着李宸的面便被舒晔这些人拦下了,可她哭得委实是有些惊天动地,大声说冤枉,惊扰了在轿中打瞌睡的李宸。
李宸生平遇到过好几次轿子跟旁人的碰上,这样有人拦她轿子说冤枉的是头一回,未免感觉十分新奇,于是就让舒晔将她带了过来。
撩起帘子一看,竟是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少妇,即便是颜色憔悴,也难掩姿色。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侯思止的妻子元氏。
元氏跪在地上泪水涟涟,“求公主放过我家郎君!”
李宸:“你家郎君若是有冤情,那就去找大理寺找御史台,找我做什么?”
元氏一怔,抬眼看向坐在轿中的公主,“听闻公主也将要为人母亲,婢子如今腹中已有侯思止的骨肉三月有余,希望公主可以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让孩子尚未出世,便没了父亲。”
李宸有些好笑地看向元氏,可看着她的模样也实在狼狈,也没有雪上加霜,只是语气十分平和地问道:“你可知道侯思止手中冤死了多少人?那些人当中,有多少是已经当了父亲的?又有多少,是正要当父亲的?”
元氏一怔。
“你来求我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放过他,别说我没有权力,我即便是有权力,为什么要放过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元氏听到李宸的话,先是脸色惨白,接着就一改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五官染上了十分恨意,“我家郎君恶贯满盈也是为了太后做事,你们如今过河拆桥,不怕天谴吗?公主,你也是快要当母亲的人,就当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积点阴德吧!”
“放肆!”
还不等李宸说话,一旁的舒晔已经怒声斥责。
李宸抬手制止了舒晔,她淡瞥了元氏一眼,语气徐缓地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激我,你应该要庆幸,如今你家郎君的主审是宋璟,他可不像侯思止那般,不止要陷害忠良,还要将忠良的家人一起连坐,杀的杀,流放的就流放。你如今还有机会拦下我的轿子,已经是相当幸运了。”
元氏:“……”
李宸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舒晔将元氏带走。随即,她又叫舒芷上来,跟她低语了几句,舒芷微微点头,应了几声。
轿子的帘子再度放下,李宸有些散漫地靠着身后的垫子。
人到绝境时,会异想天开,希望出现奇迹并不奇怪。李宸对元氏这样的行为,顶多也就是认为她一个女子陡失依靠,走投无路所致,不会因此而去为难元氏。
李宸就是十分纳闷侯思止的妻子元氏到底是如何知道她要去别院的,而且时间路程还都卡得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