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因为一碗长寿面在清宁宫里逗留了不算短的时间,期间还和他的皇后谈论了一下在晋州的太子和狄仁杰,又拉了一顿家常,终于等来了李宸和太平做的两碗寿面。
粗细适中的寿面,上面飘着几根绿油油的青菜,然后还有还有一个不甚美观的鸡蛋趴在上头。
李治:“……”虽然说不管多难吃,他也要吃。可是平常用膳,上来的菜式都十分讲究,光是卖相,都是赏心悦目地能让人精神气爽,如此卖相的东西他已经多年不曾见到。
李宸站在父亲身旁,亲自拿筷子给他,“这个面和青菜是阿姐下的,鸡蛋是我的打的!”
李治伸手接过李宸递给他的筷子,然后看向对面的武则天,只见他的皇后眉目染上温情看着太平和李宸,手里拿着太平递过去的筷子,然后瞅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随即就低头吃了一口面条。
李治端起碗来,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李宸,小女儿的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带着几分期待望着他。对着这样的小眼神,向来都是女儿控的李治觉得即便是穿肠□□,他也得干了那碗寿面。刚才又听到李宸说鸡蛋是她打的,于是李治还特别先吃鸡蛋,只是一入口,就吃到了蛋壳。
李治:“……”
李宸眨巴着大眼睛,问父亲,“阿耶,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李治一怔,不动声色地将原本想要吐出来的鸡蛋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唔,好吃。”就是下回再要做寿面的时候,不要连壳带蛋一起下,那就更好了。
李宸眉开眼笑,“好吃就好。等我再长高一点,够得着锅的时候,我便常常做好吃的给阿耶和阿娘吃。”
李治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登时愁肠百结,要是女儿老端着一些她做的一些半生不熟的东西来给他吃,他又不忍心拒绝,那可怎么好?
对面的武则天听到李宸的话,抬头,似笑非笑地瞅了李治一眼,然后看向李宸,说道:“永昌有这份心意便好了,你父亲要吃什么,尚食局自会打点,你啊,只要平时乖乖的被捣蛋,就比什么都强。”
在旁人家里,向来都是父亲唱黑脸,母亲唱白脸,他们家倒是好,一般是父亲唱白脸,母亲唱黑脸。李治对两个女儿从来都恨不得宠上天,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李治点头附和,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面条很好吃,可我更喜欢永昌煮的茶,你平常有空,到长生殿去为父亲煮两壶茶解乏,父亲就十分欣慰了。”
李宸眨了眨眼,下巴抵在李治的胳膊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父亲,笑嘻嘻地没有说话。
她又哪里不知道这碗寿面味道并不怎么样,可她从前便晓得,其实有时候一个人喜欢某种东西或是某个人做的食物,并非是那个人做得多好,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晓得,我将你们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传递心意的一种方式而已,父亲和母亲也晓得,因此才会对着并不是美味的寿面吃得津津有味,父亲最后连汤都喝光了。
太子和狄仁杰的晋州之行,清洗了晋州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员,两人在灾区的情况稳定下来,并且将原先作乱的流民尽数让官府收编,上了户口之后,便启程回长安。
李治见太子与狄仁杰此行效果甚好,狄仁杰为人刚正又不失灵活,处理起晋州的事情叫一个干净利落又不失公正,他们一路勘察灾区,便一路收拾了一些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官员,同时太子李弘每日将灾区的情况报回长安,在传递国事奏报时,还不时夹带私货,国事家事一起送回了长安太极宫。
李治的案桌上有好几封太子的家书,上面尽是他晋州之行的一些感想。
短短的两个月,太子李弘便好似是蜕变了一般,在谈到政事时,已不像从前那般毫无原则地起怜悯之心。
而狄仁杰在报送李治的奏报中,写到太子对之乱的态度中写到——
臣使由州都督派兵镇压流民,太子初始以为不妥,若是可以,何人又愿做流民?贸然动武镇压,怕且会错罚无辜,寒了民心。可两月下来,发现流民中若有良民,即便无事可做,也早已自行谋生,何必在城中乱窜?可见作乱之流民,多数为刁民,即便偶尔良民在其中,终归是少数,非常时候若是为了少数而姑息多数,必有乱象。是以如今太子对流民之乱虽仍认为其情有苦衷,但也认同臣初始之决策。
原来在晋州之时,李弘初始并不赞成武力镇压流民,他始终认为怀柔政策较好。谁知狄仁杰却认为大难当前,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但碍于临行前父亲已经嘱咐晋州之行,狄仁杰为主他为辅,是以心中虽然不赞同,却并没有干扰狄仁杰的决定。后来狄仁杰请李弘一起陪同审问流民,不审还好,一审李弘原本的想法就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流民常年累月无事可做,到处游荡惹是生非,动辄还去骚扰官府一圈儿,出来之后继续游荡。趁火打劫对他们而言便像是家常便饭一般,就以晋州此次地震为例,这些人趁乱打劫,将许多人家的财物一抢而空,简直令人发指。那些用来救命的粮食药物等,这些流民竟也打算去哄抢。
若是这等人也姑息,那么如何能保证晋州灾区的安稳?
李弘虽然曾经监国处理政事,不论是什么事情,终究都是从奏折上看到,何时如此亲历现场,并且差点就经历了一场流民作乱,这让他开始审视自己从前的态度。
李宸此时正在长生殿里等李治一起去百福殿,今天是薛绍的生辰,说好了一家人陪薛绍一起过的。
恰好此时她看到李治正在看李弘送回来的家书,便十分好奇,踮起了脚尖,“那是太子阿兄送回来的家书么?我也要看!”
李治扬眉,看向这个什么事情好似都要凑热闹的小女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十分安静,可不是现在这般能折腾的。”
李治觉得如今的李宸就像是一个好奇宝宝一样,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一会儿说要跟着她的太子阿兄去晋州,一会儿说要学下面条弄得尚食局的人鸡飞狗跳,如今还跑来要看她太子阿兄的家书。
从前可没对她这个最为年长的太子阿兄倾注了这么多注意力的。
李宸装作听不懂,伸着手,“阿耶给我,我要看阿兄的家书。”
李治将位置腾出来一点,将她抱起来放在身侧,见她又开始不安分地扒拉桌上的东西,也不去管她。对于这个女儿,李治觉得最欣慰的是她不像太平小时候那样,什么纸都一把乱抓或者揉成一团或者是撕烂,李宸从小对这些纸质的东西,一直都让他有种是好奇而又慎重的感觉。
李宸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在长生殿他的案桌上拿了一本奏报,粉团似的李宸只是拿着那本奏报瞅了两眼,李治认为她自然是看不懂的,随即就往桌面上随便放,再去拿其他的东西。只要是他案桌上的东西,李宸拿了虽然随便放不会物归原处,但总归是可以在案桌上找到,因此李治从来不管她扒拉案桌上的东西。
李宸扒拉着桌面上的东西,各地官员上报的奏折,太子阿兄的家书……她当然不是盲目地翻着那些东西,她在找她脑袋里少得可怜的那些唐代名人的名字会不会在这堆东西里出现。趁着父亲如今还行有余力,她得看看有没有一些日后可靠的人会在此时出现,如果有,当然是要挖空心思地提醒父亲的。
李宸觉得让一些日后有能力有手腕的人围绕在自己的几个兄长身边,再找一些机会让几个兄长对他们略施恩泽,若是日后母亲夺|权兄长们落难之时,好歹会有一些有分量的人敢为他们说话。
李治见女儿毫无章法地翻着他案桌上的东西,哭笑不得,伸手将李弘的家书拿来放在她手里,“你太子阿兄的家书,别乱翻了。”
李宸手里拿着李弘的家书,有些惋惜地看着父亲喊了人进来将案桌上的东西整理放在一旁。
“怎么最近老是在念叨你太子阿兄?”李治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李宸。
李宸瞅了瞅手中的家书,然后放在案桌上,“太子阿兄去了晋州,我想知道他有没有遇见什么好玩的趣事儿。”
“他是出去办事,即便是有好玩的趣事儿,他也没空留意。”李治说着,将她抱下来放在地上,朝她伸手,“怎么是你一个人过来的,太平呢?”
李宸将手放在父亲宽大温暖的掌心里,让他牵着走出了长生殿,“阿姐和母亲正在百福殿里张罗晚上的家宴,母亲担心您处理政事忘了时间,便让我过来与您一同去百福殿啦。”
李治闻言,微微一笑,与李宸一同往百福殿的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柔和的日光投射在这对父女身上,在路上拖拽出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缓步而行。
武则天李治在百福殿中设了家宴,与薛绍一起度过了他十一岁的生辰。
一个月后,与狄仁杰一同前去勘察灾情的太子李弘回到长安,李治对两人的工作非常满意,褒奖的话跟不要钱似的跟他们说了一大堆。
李弘站在殿中,眉目间颇有倦意,而精神状态却似不错,但还是时不时地咳嗽几句。
李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狄仁杰连忙谢罪,说道:“太子殿下路途奔波,近日开始略有咳嗽,虽近侍带有常服之药,但仍不见效。臣照顾不周,望圣人责怪。”
李弘却温声说道:“此行狄御史费神甚多,但凡与我有关之事,无论巨细均亲自过问打点,已十分周全。在处理晋州流民之事上,狄御史更让我收益甚多,何罪之有?
狄仁杰连忙说臣愧不敢当。
李治看向太子,两个月的时候,太子的眉目间似乎多了几分毅然,可见确有收获。而且他当初自请出行,即便是如今又生病了,也只能说是舟车劳顿之故,即便是狄仁杰借了天做胆子,也不敢怠慢太子。
于是李治也跟着温声抚慰了狄仁杰几句,同时又赏了狄仁杰五百匹绢以及一堆不羡园出品的上等茶饼。狄仁杰看着一堆茶饼和附在茶饼后的煮茶说明,心中啼笑皆非。
早就听说圣人与皇后殿下宠爱的永昌公主好茶,于是便在长安带起了一股喝茶的风气,如今喝茶已在贵族当中成为一种高雅的消遣。圣人与皇后殿下这一年以来,最喜欢奖赏给大臣以及内外命妇的东西之一,便是不羡园的茶饼。这茶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那是圣人与皇后殿下十分高兴并且认为此人确实功劳不小,赏什么绢啊之类的实在太庸俗,只有出品至不羡园的茶饼才能表达他们的欣赏之情。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因为李治说了一大堆不要钱的褒奖话之后,就赏了狄仁杰一堆小茶饼和一套茶具。
狄仁杰抱着一堆从未玩过的茶饼和茶具,还要感谢圣人赏赐。
而李弘大概是路途奔波,加之他本就是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的人,大概在路上心里各种念头也没闲过,一回到长安后紧绷的弦终于可以稍微放松。放松的结果是他原本的有些咳嗽变成咳嗽得十分厉害,并且回到东宫就正式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