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很难想象太子阿兄李弘和母亲叫板的场景是怎样的。
她的太子阿兄李弘,是一个温润如玉又心地善良的人,对待父母恭顺有礼,对兄弟姐妹十分有兄妹爱,对待大臣礼节周全。李宸觉得,在整个太极宫里,真是找不到第二个比她的太子阿兄还好说话的人。
然而,现在很好说话的太子阿兄跟母亲闹不愉快了,为什么呢?
李宸表示此事没娘,说来话长。
二月份的时候,李治和武则天前去东都洛阳,留太子李弘在长安监国。李弘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李治和武则天离开长安之后不久,李弘的病情又加重了,只好在东宫里静养。静养的李弘不能操心国事,百无聊赖,便只好出去晃悠,去看看太平阿妹最近怎么样了,可有思念远在东都的父母和永昌啦?再看看二弟三弟四弟有没有好好读书啊?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事情关心完之后,太子殿下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掖庭。
到了掖庭也并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太子殿下在掖庭里,看到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何许人也?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是李治当年和萧淑妃所生的两个女儿,当年武则天与萧淑妃斗,最后萧淑妃被武则天整倒了。母亲是戴罪之身,那么女儿自然也只能赶到掖庭里当苦力。可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毕竟不同于一般罪臣家中的女眷,谁也不敢用她们,只好将她们各自关在一个小屋子里。
太子殿下听说那两个看着傻乎乎的女子竟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时,大吃一惊,惊讶过后,便是心生怜悯。他从小学的便是儒家学说,天性仁爱,虽然对过去母亲与萧淑妃的事情也有耳闻,可萧淑妃毕竟已经死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被关在掖庭里,这些年来从来无人过问,李弘觉得若不是那日自己不经意进了掖庭看到这两个公主,也记不得原来自己还有两个姐姐。
唐代女子,一般十五左右便会出嫁。而此时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两人早过了婚嫁的年龄。
太子殿下得知此事,心中既是难过又是同情,便上疏给父母,请求父母为两位姐姐找个合适的人家,将她们嫁了。
李宸觉得吧,母亲看到太子阿兄的上疏时,心里应该是很生气的,然而父亲却很高兴,于是母亲只好端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平静神情。
父亲是个多情之人,大概这些年来,心里也会偷偷想起萧淑妃。当年王皇后和萧淑妃本可免去一死,只是因为他在不恰当的时候心软,才导致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惨死。想起王皇后心里内疚,想起萧淑妃那心里更是愧疚,他与萧淑妃不止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李素节,当年他宠爱萧淑妃的时候,将李素节封为雍王,后来改封郇王,可后来萧淑妃去世,郇王也就成了潘阳王,削了大半的封户,终生不许录用。
太子阿兄的上疏,让父亲想起了萧淑妃,以及他们的几个子女。李素节这辈子大概都是见不上了,两个女儿如今都被关在掖庭里,看太子上疏言辞中流露出来的同情,两个女儿也过得并不好。
李宸觉得父亲这辈子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容易心软,最要命的地方也是容易心软。
李治在陪李宸练字的时候,看向也在旁边练字的武则天,说道:“太子仁爱,还能想到他被关在掖庭中的两个姐姐,我心中十分欣慰。媚娘,你看此事,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李宸眨了眨眼,手中的笔停下,看向母亲。
她练字的时候,喜欢父母陪着。母亲酷爱书法,一手飞白书朝中若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父亲虽然不像母亲那样痴迷书法,可父亲的书法也很棒,字写得磅礴大气。关键是练字闷了,酷爱音乐的父亲也会露一手,一琴在手,乐声飘荡,母亲若是有闲情逸致,还会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当然这种机会是很少的,至今为止,李宸只见过一次母亲的舞姿。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难怪母亲一直能让父亲迷恋,父亲是一国之君,可他也是个文艺青年,不,如今应该是文艺中年了。国事上母亲能为他分忧解难,兴趣爱好上,母亲也能投他所好。
而此时,听到李治文化的武则天手一顿,毛笔上的墨水便滴落在白纸上。原本无暇的纸张染上了黑点,她眉头微陇,随即抬头。
她瞅了李辰一眼,女儿正眨巴着眼睛看她,她神色如常,与女儿说道:“永昌,练字的时候不可分心。”
李宸闻言,赶紧低下头写字,但耳朵却支了起来。
武则天语气如常,与李治温声说道:“此事来说,也是妾的疏忽。两位公主如今虽过婚嫁之岁,可到底是天家的公主,不论是下降哪一家,都是他们的福分,妾会为她们挑选合适的夫婿。”
李治闻言,微微颔首。
李宸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父母,却刚好被母亲抓包,李宸只好抬头冲着她讨好地笑。
武则天被她弄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李治见状,哈哈笑着摸了摸李宸的头,将她手中的笔拿下,“不想练字,不练便是。如今这时候你的阿兄们正在骑马场,我们去看看。”说着,看向武则天,语气中带着几分询问,“媚娘?”
武则天含笑点了点头,“都听主上的。”
李治携着妻女到了骑马场的时候,李显和李旦都在,陪同他们的除了一些侍卫,还有薛绍和李敬业。
李敬业到如今,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骑马装身后还背着个箭筒。李显和李旦两人正在场上比赛自是不知父母到来,薛绍和李敬业见到圣人和殿下前来,连忙上前跪拜。
李治摆了摆手,温声说道:“不必多礼。”
李宸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两个少年身上,他们两人都穿着骑马装,薛绍今年才十岁,虽然挺高,可身板还是少年的身板。此时的李敬业已经十四,虽然略显清瘦,可已经是成年人的身板了。英国公李绩在去年的十二月份去世,李敬业如今已经继承了英国公的爵位,才除服就进宫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最近身边熟悉的人家里出事,好像都约好了要扎堆一样。譬如说薛绍,再譬如说李敬业。两个少年一个还没除服,一个才除服没两个月,于是这会儿两人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不过有颜就是任性,就算是苦大仇深脸,也依然是美少年。但李宸觉得这时候还是李敬业略胜一筹,虽然李敬业脸上没有了往常那种和煦的笑容,可神色稳重、举止既有世家子弟的从容,又不失功勋贵胄的气度。
李宸想也是,既为英国公李绩的继承人,气度自然也是差不到哪儿去的。
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城阳公主的儿子,一个是李绩的继承人,李治和武则天照例是要关心一下的,于是便考查了一下两人的功课。末了,武则天想起从前李宸说过李敬业有个嫡亲的胞妹,便笑着与少年说道:“我听永昌说过,英国公府有个小妹妹,长得漂亮可爱,什么时候,我让人接她进宫中来与永昌玩耍。”
李敬业一怔,眼睛看向李宸,李宸弯着大眼睛迎着他的视线。
少年的嘴角微扬了下,随即恭敬回话,“多谢皇后殿下。”
而此时,李显和李旦已经从场上下来拜见父母。
李显见到李宸,笑嘻嘻的跑过去揉她的头发,“阿妹,要三兄陪你骑马吗?”
李宸皱着眉头将李显的手拍下,“不要三兄陪。”
“你不让我陪,想让谁陪?”李显瞪大了眼睛,跟李宸说道:“父亲可没换上骑马装,你四兄刚刚才输了给我!”
在旁的帝王闻言,剑眉微扬,他刚考查完薛绍和李敬业的功课,看得出来两个少年比起自己的这个三儿子,是用功多了,心中颇不是滋味儿。此时听到李显说他刚才骑马赢了李旦,便心血来潮,要考校几个少年的骑射,想着李显功课不行,好歹还有骑射可以比一下。
谁知不比还好,一比就看到差距。
四个少年,射箭是李敬业第一,李显骑马险胜,拿了第一。而两个比较年幼的李旦和薛绍,在这方面稍微弱了一点也是正常。
李治望着正在翻身下马的李敬业,喟叹着说道:“不愧是李绩之后。”
文韬武略,在长安勋贵之家的年轻一辈中已是少有的出类拔萃。昔日的英国公李绩教得好,如今的李敬业年纪虽轻,但足以顶门立户。
李宸仰头望着父亲,笑嘻嘻道:“可他的射箭肯定没有二兄厉害,功课也肯定没有太子阿兄做得好。”
武则天笑瞥了李宸一眼,莞尔问道:“你这个小鬼精灵,又知道什么?”
“怎么不知道?”李宸瞪大了眼睛,掰着手指说:“二兄射箭好,宫里的老师都说了,二兄可是百步穿杨的好手。太子阿兄博学,又有仁德,东宫里的大臣都夸太子阿兄呢,我前几天跑到东宫去玩,还听到有人说太子阿兄是长安城中勋贵子弟的榜样!”
武则天闻言,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能显示太子仁德的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只觉得如今太子长大了有主见了,也越发得懂得怎么往母亲心里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