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萍想了一下,说:“不,我觉得我们的想法应该没有错。就算把电线剥皮再绑到孔春山脚上,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稍有电工知识的人都会做。但村里那套广播设备我在网上看到过,确实需要经过一点培训或者稍有专业知识的人,才能顺利操作,绝不是谁都可以让那些喇叭响起来的。”
李鸣有点着急地说:“可是现在村子里根本找不出这样一个人。难道金玉红的同伙,是外村人?”但他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也不对,案发之初我们就已经摸排过了,9月13日前后,村里并没有外地人进出。”
“乔老师好!”乔雨萍走得有点累了,正站在树阴下休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候。
她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班上的女生陈燕子正牵着她奶奶的手,在路边散步。
陈燕子的奶奶去年摔了一跤导致中风,半边身子不能灵活动弹,医生要她多出来走动走动,可能能慢慢恢复过来。懂事的陈燕子一有空儿,就扶着奶奶出来散步。
“小燕子好!”乔雨萍笑着回应自己的学生,“我刚刚还碰见你爸爸来着,他挑着一担土肥往田里去了。”
陈燕子问:“乔老师,我刚才看见你到处跟人家打听,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找回来呀?”
乔雨萍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告诉她:“咱们学校的一个电灯开关坏了,老师想找个电工师傅帮忙修一下,可是问了好多人,都没有找到会修理的电工师傅。”
陈燕子跺了一下脚说:“哎呀,乔老师,你早说嘛,我去跟我爸说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你爸是电工啊?”乔雨萍有些意外。
陈燕子说:“我爸不是电工,但是他以前在电子厂打过工,会修很多电器。家里的电视机坏了,都是他修好的,修个电灯开关肯定没有问题。还有啊,以前有一次村里的广播不叫了,也是他去帮忙修好的。”
“是吗?”乔雨萍一下就定住了。过了好久,她才回过头看了李鸣一眼。李鸣也在看她。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刚才乔雨萍遇见陈久,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会修理电灯开关帮不上忙呢?乔雨萍是他女儿的老师,而且平时对陈燕子也很关心,按理说陈久应该很乐意为老师帮这个忙才对啊。可是他为什么一口回绝了呢?也许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知道乔雨萍说电灯开关坏了,急着找电工维修是假的。
他看到乔雨萍跟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一起,他知道他们这么着急地在村里找电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赶紧在乔雨萍和这个警察面前撇清自己跟“电工”的关系。乔雨萍想起了陈久看到李鸣身上的制服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慌乱之情。
陈久夫妻俩跟金玉红同在一个地方打工,这次返乡,也是跟金玉红一起坐火车回来的。难道他跟金玉红之间有着某种更加密切的关联,而他就是跟金玉红一起杀害孔春山的同伙?
李鸣看了乔雨萍一眼,低声道:“我得马上打电话通知我师姐,叫她带几个人过来,先把陈久刑拘了再说。”
乔雨萍看着陈燕子搀扶着奶奶颤巍巍走远的背影,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摇头说:“我看还是先别急着抓人,陈久是否跟孔春山的死有关,咱们都还在猜测之中,并无真凭实据,还是先深入调查一下再说吧。”
“那好吧,”李鸣把警帽取下来,用手指梳理着自己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头发,说,“你说怎么调查?”
乔雨萍不由得笑了,扭过头来看着他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才是警察啊!”
李鸣也笑了,戴上帽子说:“我们警方如果要调查一名犯罪嫌疑人,一般会从两方面入手:一是作案动机,二是作案时间。”
乔雨萍说:“那咱们就从这两方面开始调查吧。”
6
乔雨萍和李鸣首先调查的是陈久与孔春山之间是否有债务关系。
借钱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村里人对这样的事大多都不会张扬,所以最知道情况的,只能是借款者的家里人。但他们总不能直接去找陈久夫妻问他们是不是找村长孔春山借钱了,就算问了,现在孔春山已经死了,所谓死无对证,他们如果不承认,那也没有办法。
想了一下,乔雨萍抬头看见陈燕子的奶奶正坐在不远处河边的一个树墩上,看着孙女和宫敏等几个小伙伴在河滩上玩沙子,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走过去坐在奶奶身边的沙地上,跟老人拉起了家常。
老奶奶虽然半边身子行动不便,但头脑却很清醒,精神也挺好,而且还非常健谈。
乔雨萍装着无意间谈起陈燕子家的经济情况,说:“这几年在外面也不好挣钱,我看好多村民出去打工不但没挣到钱,还要贴上一大笔路费,最后弄得要借债度日,小燕子家里应该还比较好吧?”
老奶奶脸上带着笑容,说:“还好吧,虽然我摔伤后住院花了不少钱,但都是我儿子儿媳打工挣的钱,也没有找谁借过钱。”
“真的没有借过钱?”旁边的李鸣追问了一句,“我听说孔春山在村里放高利贷,村里好多人都找他借过钱呢。”
“没有,我儿子儿媳一直在外面打工,别说我们家不缺钱,就算真的需要钱,也不能去找孔春山那个黑心村长借钱。他借给别人的是高利贷,放在旧社会,那叫阎王债,会把人逼死的。”老奶奶回头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用教训年轻人的口吻说。因为语气急促,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陈燕子听到奶奶的咳嗽声,急忙跑过来,拍干净手上的沙子,给奶奶捶背。
乔雨萍朝李鸣使个眼色,两人起身,悄悄离开了河边。
孔春山跟别人结仇,无外乎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借贷,他借给村民的是高息贷款,到期不还,还会上门逼债,跟借债人产生矛盾甚至仇恨,是常有的事。第二是他在村里乱搞男女关系。他以为自己是一村之长,就可以在村里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不但经常在半夜里去敲寡妇家的门,而且常常骚扰一些丈夫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他因此惹火烧身,也不足为奇。
从河堤上走下来的时候,李鸣问:“会不会是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被陈久知道后,便对这个流氓村长动了杀机,最后跟金玉红一起联手,把孔春山给杀了?”
乔雨萍想了一下,摇头说:“这个可能性不大。我对陈燕子家里的情况,多少还是有点了解。她妈妈是外省人,是她爸爸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嫁到碾子湾村后,刚生下小燕子,他们夫妻俩就再次去广东打工了,如今小燕子已经长到了12岁,这期间他们夫妻俩只在春节期间回来过两三次,一般也只在家里待上几天,过完年又急匆匆走了。哪怕是小燕子的奶奶摔倒中风,他们因为工作忙,也没有回家。最近一次回乡,已经是三年前了。所以你说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做过什么,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她平时根本就不在家。”
李鸣用脚把地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垂头丧气地说:“这么说来,咱们是找不到陈久的作案动机了。”
乔雨萍说:“那咱们还是去调查一下看他有没有作案时间吧。”
李鸣问:“怎么查?”
乔雨萍说:“我带你去他家吧,怎么调查就是你这个警察的事了,我只是一个小学老师,可不是女神探。”
两人沿着水泥村道向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陈燕子家门口。大门打开着,屋里摆着一张桌子,陈燕子的妈妈正跟村里几个女人在打麻将,旁边还围坐着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当看客。
陈燕子的妈妈本是城里人,下嫁到这里,身上还带着一些城市人的做派,比如说她会抽烟,又比如说她不会讲本地方言,只能用普通话跟别人交流。
看见乔老师上门,陈燕子的妈妈赶忙把叼在嘴里的烟夹在手里,说:“哟,乔老师来咱们家家访了?快请坐,我去给您倒杯茶。”说罢就要从麻将桌前站起身。
乔雨萍忙说:“不用了,我不是来家访的。这位警察同志想到村里调查一下孔村长死亡的案子,他对村子里的情况不熟悉,所以请我给他带个路。”
陈燕子的妈妈这才注意到她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盖帽,脸色就冷了下来,茶也不倒了,继续坐在桌子边搓麻将,摸了一块麻将牌之后说:“哟,他叫你带路,你就把他带到咱们家来了呀?”
李鸣听出她话中有话,忙说:“只是例行的走访调查,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们也到其他村民家里调查过了。”
“那警官你想调查什么呢?”
“我想问一下,9月13日上午,你丈夫陈久在干什么?”
陈燕子的妈妈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说:“9月13日?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她一边摸着麻将,一边瞟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哟,今天都已经10月3号了,这都过去二十来天了,谁还记得自己二十天前干过什么啊!”
乔雨萍说:“就是你们从广东回到家里的第二天。”
“哦,那天啊,”陈燕子的妈妈想了一下说,“前一天我们坐火车回家,在车上根本没有睡觉,所以回到家已经很累了,当晚很早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也就是你们说的9月13日,我们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啊!”
李鸣问:“有谁能证明吗?”
陈燕子的妈妈没好气地说:“两口子在床上睡觉,你说这个怎么能找别人来证明?”
其他几个打麻将的妇女听了,都不由得笑起来。
李鸣脸上一红,看看乔雨萍,两人觉得再问下去,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于是起身告辞。
从陈燕子家走出来数十米远,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两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老头儿从后面追了上来。
乔雨萍认得他是自己的学生宫敏的爷爷,刚才他也坐在屋里看陈燕子她妈妈几个打麻将。
两人停住脚步,李鸣问:“大爷你有什么事?”
老人喘口气说:“我听说金玉红被抓,是因为孔春山的案子,对吧?”
李鸣点点头说:“她确实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
“那她在你们那里,没有乱咬人吧?”
“乱咬人?”李鸣怔了一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在你们那里,有没有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而故意诬陷其他人,或者是把别人也拉下水,跟她一起担责?”
李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盯着他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刚才好像在调查陈久。”
“我已经说了,只是例行走访调查,我们还会走访其他村民。”
“那我儿子是不是也要调查?”
“你儿子?”李鸣扬了一下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乔雨萍忙把老人的身份跟他说了。
老人的儿子叫宫得贵,两口子也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这次也是跟她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并且这次一起回来的,一共有三对夫妇,除了宫得贵夫妇、陈久夫妇,还有金玉红的弟弟金玉杰夫妇。宫得贵的女儿宫敏、金玉红的女儿杜娟、金玉杰的女儿金小秋,还有陈久的女儿陈燕子,四个留守儿童都是她班上的学生。四个女生既是邻居又是好朋友,她们父母亲因为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关系也处得不错。
“大爷,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要向我们反映啊?”李鸣从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了端倪。
老人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这才把他拉到一棵大树后面,说:“有件事搁在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我还是跟你们说了吧。我主要是怕金玉红被警察抓住之后胡乱招供,故意把别人也拉下水,如果这事牵扯我儿子身上,那就麻烦了。”
“什么事?”
“刚才陈久的老婆说,他们9月12日坐火车回来的那天,因为太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其实是骗人的。”
“哦,你怎么知道?”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全都聚在我家里,一直到半夜才散去。”
“都聚在你家里?都有哪些人呢?”
老人掰着手指头说:“有我儿子、儿媳,有陈久跟他老婆,还有金玉红和她弟弟金玉杰两口子。他们刚回来,就火急火燎地聚到我家里,关着门躲在房间里,似乎在秘密地商量什么事情。一直到半夜12点多,才各自回家。我从窗户前经过的时候,好像听他们提到了村长孔春山的名字。”
李鸣抓住他的手臂问:“你确定听他们提到过孔春山的名字?”
“是的,我虽然老了,但耳朵还不背,我确实听他们提到了‘孔春山’这三个字,而且还不止一次。”老人看到李鸣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担心地问,“警察同志,金玉红被抓到之后,有没有提到过我儿子?你说我儿子会不会跟这个案子扯上什么关系啊?”
乔雨萍见李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知道是老人提供的线索触动了他,他正在思考案情,于是拉着老人的手说:“大爷,您反映的情况警察已经知道了,您先回去,宫敏她爸爸到底跟孔春山的案子有没有关系,警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等老人走后,她问李鸣:“怎么样,你对这个案子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
李鸣看她一眼,说:“你还不是一样。”
乔雨萍点了一下头,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是的,对于这个案子,两人心里都有了新的想法。在这个案子中,金玉红确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同伙,但是她的同伙却不仅仅只有会修电器、会操作播音设备的陈久一个人,很可能连她弟弟两口子,陈久两公婆及宫得贵夫妇都参与了谋划和作案。
“可是,如果这些人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再加上金玉红,一共就是七个人了。这个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李鸣下意识地仰起头,四下里看看,“如果村子里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拍到他们作案的画面,咱们现在查起来也不会这么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