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何为战场(1/1)

当时正是黄昏风速加快的时候,时速可达八十公里的风卷着棕红色的沙尘立刻从那个破洞中钻了进来,各种测试氧气、温度、湿度的警报立即响起,狂暴的风像头突然被放出的饥饿野兽,把农场中的球藻田,各种设施撕扯啃碎,抛掷到十五米高的舰顶上,狂风挟卷来的砂砾像无数霰弹弹片一样打在惊慌奔跑躲避的人们身上,大点的残骸碎片像一把把利刃插透了起居区域的舱壁。

在自然界粗暴的力量下,人显得如此脆弱,有十几个受了较重的伤,其中有一个正是破坏团伙中的骨干。如果不是雇佣兵们赶快动员一切力量把破洞堵起来,伤亡会更加惨重。

艾丽得知消息后立即赶来。

她带了几个学会驾驶泰坦的雇佣兵,指挥他们用备用舱壁加固临时堵上的并不密封随时可能再次被风撕裂的破洞,再不计成本地在裂洞周围补上的舱壁缝隙之间填上密封剂。

风暂时不会再进来了,可农场好不容易形成的自循环系统却被破坏了,短时间内无法供给足够的氧气,从破洞中进来的外界空气中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必须尽快转移。

艾丽看着被狂风肆虐过的球藻田,怒不可遏。

让一个无敌战舰改造的农场能够实现内部氧气、水和热量的自循环,需要整整两个月的前期准备工作,所耗费的球藻颗数上亿计,这还是在有了很多人力和许多小机器人的支持下,可这一切,在几分钟内被破坏殆尽。

要修复被损坏的各种种植设备,填充冻死冻坏的球藻数量,重新实现自循环,又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农场舱壁破坏的太厉害,考虑到反复维修的成本和再次破裂的风险,这个农场也有可能被弃置。

这些还是可以估价的损失,还有不少人受了重伤呢,有一些还生命垂危,这些又要如何计价?

她忍住怒气,问那个带头破坏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早被雇佣兵绑了起来,可一点也没阶下囚的自觉,他昂首堂皇回答,“如果不这样,你怎么会看到我们的决心?你说要给我们自由,可是现在却逼我们在这个垃圾星球工作,你继续这么做,我们就搞破坏!你最好现在就把我们送到朵拉尔。你有大型运输舰,有这么多小飞船,你有这么多雇佣兵,你不是要给我们自由么?那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就送我们走?”

他鄙夷地看艾丽一眼,“难道,你想让我们继续当奴隶?你的奴隶?”

他说完之后,立即又人小声附和,“是啊!”

“还说要解放我们,给我们自由,其实还不是和从前的矿主一样!”

“这个破星球还不如我们从前工作的星球呢!”

“对呀!对呀!”

艾丽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她看向其他的人,看到他们脸上的不屑,不满,愤怒,还有仇恨,人群中,那些沉默着的人眼神中闪烁着质疑,他们的眼神,和仍然响个不停的警报蜂鸣让艾丽太阳穴一跳一跳疼痛。

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杜漠朱理等人的苦笑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指挥雇佣兵们先用由小型战机改造成的运输车将伤者转移到邻近的另一个安置农场,有几个伤的比较严重的人急需救治,另一队雇佣兵去开来更多的运输车,再将所有人转移到那个农场,另外两名雇佣兵去把多克和他的救伤队接过来给伤者治疗。

到了新的农场之后,一个伤者被狂风抛起摔伤太严重,颅骨摔碎了,大量失血,在多克赶来之前就停止了呼吸,另一个伤者被一块战舰残骸碎片刺穿了胸腔,心脏和肺部都被刺穿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和割伤,多克只能给她打了一针镇痛针减轻痛苦,她在一两分钟后死去。

多克没时间哀悼死者,他必须赶快给一个年轻女人截肢,那女人的右臂从右肘到指尖全被厉风裹着的沙砾搅碎了,像一团粘着红色泥沙的坡抹布,另一个年轻男孩的左小腿被碎片刺穿,大动脉破裂。

除了这几个伤者外,还有二十一个人受了需要缝合或是进行小手术的伤,需要包扎的伤者另有近三十人。

要是只有多克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幸好之前从雇佣兵中已经筛选出了一批心灵手巧有外科急救经验的进行了培训。雇佣兵们刀头舔血,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医学知识,但是对于怎么应付常见外伤是很有心得的。

艾丽一方面勃然大怒,一方面又不得不庆幸这场破坏被及时发现并且还没造成更大的破坏。

幸好她当初听取了希礼的建议,没把所有新人放在一起,而且没把愿意留下的和想要离开的放在一起。她庆幸了一下,立即又怀疑,希礼是不是早有预感,所以才做这样的安排?

紧急治疗之后,雇佣兵清点人数,将没有受重伤的九十几个人集中起来,站成一个方阵。那几个搞破坏的人站在第一排。

艾丽走到方阵之前,看着这些人,沉默了很久才说,“在你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能给你们自由。”

她缓步走动,目光从一个个人脸上扫过,“我也派我的人向你们解释,这个星球是什么样的。我还派他们和你们住在一起,随时回答你们的任何疑问。”

她走到方阵前排最右,转身,折返,“我以为你们会明白这个星球上的生存法则,并且尊重它,但是,我显然错了。”

“我以为你们会相信我的话,显然,我也错了。”

她在那个带头搞破坏的人面前停下,“你认识那两个不幸死掉的人么?你对他们的死亡有什么话说?”

那人昂着头,依然大义凛然,“我为他们的死感到抱歉,这是一场可怕的意外,我们当初并没想要把洞打得那么大的。可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确实,据雇佣兵们报告,那些人最初破坏的洞口只比一个成年人的头大不了多少,可是内外温差巨大,立即引起了强烈的空气对流,狂风钻入之后一瞬间就把洞口撕的比一个成年人的身体还大。

艾丽苦笑,天哪,原来不止是出身高贵的人会有这种想法。这个人做过奴隶,他才重获自由几天?可是他的想法和莱特,和庞倍,和从前的朱理,和这世间许多手握重病随时能让许多人“牺牲”的人们并没有不同。

她不再问他话,继续向队列的尾端走去,她看着方阵中的这些人,“我不相信在他们做出这件事之前这里有任何人是不知道的,你们有无数机会可以告诉我的雇佣兵们他们的计划,但你们选择沉默,选择和他们一起通过破坏来胁迫我。”

农场中只有这一百多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有串通,破坏舱壁的工具,时机……都太巧了。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呢?只能说明,他们有串通。

艾丽怀着最后一丝期待,暗暗希望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高喊“我没参与!”“我是无辜的!”,可是……

她审视着这些人,沉默。只有沉默。他们现在是在用沉默表示愧疚,还是在用沉默继续表达对我的不满?

是,我比他们强大,可是我自问提供给他们的是很公平的交换啊!

这一刻,她心中终于充满浓浓的挫败感。

他妈的。

救星真不好当!

超级英雄救了你之后如果不把你稳稳地放在地上再给你一个安慰吻——如果只是在距离地面五十公分的地方松开手让你落在地上然后扭头飞走,就他妈和劫持你伤害你的坏人一样是坏人了?即使是英雄也是个混蛋英雄?

为什么?

凭什么?

好吧,那我就当一个混蛋英雄吧。

她再次折返,她背后的披风在她行走时微微拂动,猩红色的衬里时不时露出来,卷在她的腿上,她心中除了失望、挫败之外还充满深深的愤懑。

这次,她依然走得很慢,然后,她停留在方阵前排的正中,面若寒霜,“你们破坏我的财产,所以,你们要通过工作补偿我的损失。我会派人计算出我的损失,分摊到你们每一个人头上。”

她昂起头,继续说,“在其他星球,破坏,纵火,也许并不是死罪。可是,在这个星球上,是。因为这个星球上的生存法则和其他星球不一样。”

“我更不可能被破坏行为要挟。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收获足够的能源之后,乘我们的船去朵拉尔,用我付给你的报酬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二,你可以现在就站出来,走出去,选择不为我工作,自由地死去。这个星球上的一切,食物,水,甚至你们呼吸的空气,都是宝贵的。我不会浪费我的空气。”

她的话终于让一直寂静着的人群发生骚动,他们小声发出惊呼,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判决。

到了这时,艾丽已经不确定也不在乎他们惊呼是在庆幸她居然没有残暴地将他们全数杀掉,还是在遗憾她竟然没有立即派船将他们送走,让他们离开这个星球,又或者,他们在表示愤慨,她竟然真的要把他们当奴隶使用!说好的来解放我们给我们自由呢?

“至于你们——”艾丽对她的雇佣兵们做个手势,搞破坏的七个人被推出了队伍,艾丽一一盯过他们的眼睛,“作为这星球上的统治者,我对你们的处罚,是死刑。”

“不——”

“大君!饶了我吧!我是被骗的!”

“不——不——我只是想快点回家啊大君!”

“你这个婊|子!”

“求求你了大君,我家里还有小女儿和老妈妈——我,我不能死啊大君!”

他们惊恐地发着抖,有人崩溃嚎哭,有人这时才现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似乎这一刻才明白大祸临头,而大声用恶毒语言咒骂她的那个领头的被雇佣兵们堵上了嘴,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还瘫倒在了地上。

艾丽退后一步,稳稳坐在雇佣兵们为她准备的一张圈椅上,她将两手放在椅子扶手之上,双唇抿紧,“你们可以选择行刑的方法,是走出去保护你们但你们却想破坏的农场,或者是,被我杀死。”

她的话引起更加激烈的嚎叫哀求。

可端坐着的大君无动于衷,她的脸颊在黑色制服的映衬下雪一样白,她的冰蓝色双眸像冰山中永冻的寒冰,“不选的话,就默认是被我处刑。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

她对身旁的雇佣兵说,“给他们准备最后一顿饭,三十分钟后在一号舱门前的广场行刑。”

她说完,站起身,拂袖而去。

在她身后,黑色的大氅轻轻飘动,偶尔露出猩红色的衬里。

艾丽来到这农场的起居区,雇佣兵们早已整理好一间房间让她休息。

被安置在这个农场的那些新人已经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他们在艾丽经过时敬畏地偷偷看着她,无人敢出声,更没有人敢凑近。

雇佣兵们退下之后,艾丽的嘴唇和下巴轻微抽搐,然后,她捂着脸哭了。

但她只是无声地哽咽了两下,就用手背抹掉眼中还未来得及流出的泪。

她问自己,你是谁?你要的,是什么?

你确定么?

有一瞬间,艾丽很希望杜漠队长或是朱理在这儿,可这想法立即又被她驱散,因为,她明白,有些事,有些决定,没人能够代替她做,没人能够代替她选择。

三十分钟后,一号舱门前。

这七人中有两个人选择走出农场,有一人选择了被艾丽杀死,希望那是比较短暂不痛苦的死法,其余的几个人哭喊着耍赖,拒绝选择。

那两个选择走出农场的人站到了隔离门前,准备行刑的雇佣兵穿好了防护服,陪着他们走进了隔离室,然后,将他们送出了第二层隔离门。

狂风转瞬间就将他们吞噬了。似乎他们融进了漫天的红沙之中。

另外那五人被反绑双臂,跪在地上。

艾丽走过去,拔出腰间的佩刀。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灵魂出窍了,听不到那些人临死前的乞求,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她一个,一个,挥刀,斩掉了他们的头颅。

“rtalis.”最后,她低声说。

她转过身,身旁的雇佣兵递上一块白布,她将刀锋拭净,收回刀鞘,扬起头,看着在周围静静围观的人们。

“从前我没有说,现在,你们都知道了,在我的星球上,破坏和杀人同罪。我们没有多余的空气玩无期徒刑那一套。”她说完,看向人群,人们纷纷躲避着她的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过了一会儿,她说,“就这样吧。”

回到自己的寝室后,艾丽对着墙壁呆立了许久,她把自己的唐刀再次取出来擦拭。

“我的刀,第一次斩杀平民。”

她低声自语,然后又摇摇头,在世嘉,那个叫红石的女孩子,真的算是战士么?她再没见过比她更菜的菜鸟了。

她有多大?十七岁?十九岁?如果是在帝都,大多数十九岁的女孩子最担心的事也许不过是额头上的青春痘怎么又冒出来了,或是那条漂亮的裙子太贵买不起……

战士和平民,又真的有那么大区别么?战场呢?到底哪里是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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