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渐渐鼎沸,各种的符篆、法宝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射来,悬在大殿上方。神态各不同的修士们,做着千万年来他们最习惯的事,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漆黑冰冷的铁索,光洁厚重的铜墙铁壁,充满肃杀之气,一触即发。
法阵、禁制越来越多的包围了裴练云的位置。
她渐渐的连虞璟的焦急喊声都听不见,连周围的环境都看不见了。
修士们的力量形成了坚实的牢笼,罩住了她身后的人,也罩住了她。他们在惊喜裴练云居然无意中成了诱饵,吸引了对方的注意,让他们可以轻松地瓮中捉鳖。
裴练云的双手在身侧收紧。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悬空的小刀,它们正一把把缓缓刺入她的身体。小刀每一把都薄若蝉翼,手指长短,精致锋利。刀身呈现新月的弧度,一圈圈符咒纹路时不时映射出来,带着朦胧的血红色幽光。
身后的人要将她拆骨吞下般,她却不能言语,不能动,连神识都不能动用。
因为她一有动作,小刀刺入她身体的速度就加快。
“动一根手指我就拆掉你的骨头,动一分真元我就割断你的经脉,动一下神识我就撕裂你的神魂……”
身后男人警告的声音阴沉低缓而又平静。
让人有种错觉,他并没有意识混乱、举止疯狂。
裴练云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看不见他,只能感受他的疯魔。
而他也没有再开口。
只是一下,又一下,沿着裴练云的肩头、手臂,狠狠地咬她。
裴练云忍耐着,脸色都没有半点改变。
直到男人挺立的鼻尖重新触碰了她的脸颊,短促地嗅着,他发出不悦的冷哼:“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他说着,自己微怔,大概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在介意什么。最后他只低低地冷笑,温热的舌尖探入她被他咬伤的伤口。
裴练云嘶了一声,眉头微蹙。
“杀了吧。”他的语言混乱,语调又平静得吓人。
裴练云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力量被他制住的她,直接用了最原始的方式,心里默念口诀,从储物袋召唤出飞剑,手臂迎着那些会刺入她骨头的可怕小刀,握住了剑柄,一剑往身后刺去,干脆果断。
剑尖有了刺入身体的闷实感。
她头顶上闪着金光的符篆,也一道道掉落在地。
不少修士的尸体一个个掉落地上。
一串串小刀从倒地的尸体内飞出,悬在裴练云身侧,叠加组合,渐渐组成了一个形状不够完整的如新月般的巨大圆环。
男人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又开始神叨叨地念着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她握剑的力度半点没减,剑尖还在往他的体内刺。
阻止她动作的那些小刀,更深地扎入她的肉里,就像要兑现他的警告,动一根手指就要拆掉她的骨头。
如玉的手臂上一滴滴鲜血往下淌,裴练云的血,染红了剑柄。
身后男人的血,也滴落在地。
两人都是心智坚定的人,都好像不知道疼痛,谁也没停手,谁也没避让,就像在看谁比谁更狠。
大殿内的牺牲者却越来越多。
众修士本来打算用人海战术对付这个突然出现的杀人狂魔。
可惜,没有一个人能近到他的身。
他们甚至连他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身体和神魂都碎裂开来。
而他们逃走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所有试图离开神炼门范围的修士,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被追魂夺命的生死环追踪到,一刀刀地被切割断可怜的生机。
“这样不够刺激。”他的声音突然在裴练云耳边响起。
她能清楚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顺着她敞开的衣衫,钻进了她的身体。
暧昧至极。
裴练云想起了东方叙曾经问她,对别人也愿意那样吗?
如果他现在就在身边,她一定会给他肯定的答案,不愿意。
被其他人近身,甚至亲密接触,让她极其讨厌。
她腰部突然一紧,有力的双手搂住了她,让她双脚顿时离地。
他迅速把她扛在肩头,身上还插着她的剑,大步踏向那些包围他的修士。
禁制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碎裂。
法阵的布置也被他一只手化解。
面对无数力量或强横或普通的修士,在这昆仑修仙之地,他如过无人之境,无比嚣张。
至于裴练云那根本无法动用真元,普通人般的攻击,他完全当蚊子咬,毫不在意。
裴练云的肚腹被他坚硬的肩头抵得难受,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垂在背后如月光流泻的银色长发,还有那沾满修士鲜血的森冷黑袍。
随后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让裴练云都是一惊。
一个男性仙修倒在了扛着她的男人的身侧。
那仙修脸上一股黑色游走,不断喷出鲜血,如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挣扎痛苦。旁边是一个女修在苦苦求饶,见到动手的人真面目这刻,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了。
裴练云只听到他冷哼一声。
一脚往前的步伐,紧跟着是什么东西被踩碎的闷响。
她看见红色和白色之物顺着他的脚边蔓延。
还是第一次,她闭上眼,不去看那到底是些什么。
大殿之内聚集的至少有三百多位修士。
五六个分神期的,一百多元婴期的,二百多金丹期的……无一例外,死状凄惨。
神炼门屹立昆仑上万年,还是第一次如同一个血腥的地狱屠宰场。
位置在正门口最后方的虞璟,吓得牙齿上下直磕,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凌乱,连他身上挂着的保命法宝都忘记了使用。
他年纪小,又一直受到长辈宠爱,同门礼待,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这里死得最多的,是他神炼门的弟子,他们引以为豪的法宝,在阴阳生死环的力量之下,如纸碎裂。
大概也只有虞璟这种炼器痴才会在这种危险时刻,心里还在思考比较,结论是那阴阳生死环根本不是修真界的灵宝法器,起码是无限接近仙器甚至就是真正的仙器。
面对拥有那种东西的杀神,虞璟就算不认识他是谁,哪里还有自信反抗。
“少主!快走!”
最后还残存一丝生机的神炼门弟子,突然飞扑上去,紧紧抱住那杀神的脚。
虞璟瞪大了眼睛,直摇头。
他站都站不起来了啊!
“快去通知昆仑其他宗派,特别是蜀山道宗!玄阴魔尊还活着!”
那弟子直接催动真元,自爆元婴,想要为虞璟争取一丁点的时间。
元婴自爆的力量极大。
整个大殿连地面都颤抖起来。
虞璟终于咬着唇流下眼泪,“啊啊啊”地大叫一声,拼命往外爬。
只是他的手还没离开大殿的门,眼前就出现了一双染血的黑色靴子。
他颤抖着抬头,对上那双毫无人性的血色眼眸。
恐惧、绝望,冰凉的心情将他的心死死裹紧。
虞璟觉得自己再也动不了一步。
他望着对方,等死。
可是,他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立刻被分尸掉。
虞璟目光古怪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的脑袋似乎有些怪异地往后仰。
实际上,裴练云的手正死死拽着她面前的银色长发,用力往下拉。
她用不了修士打架的方式,直接用了如凡人那样撒皮耍赖的方式,扯着别人头发。
一丝腥风被大殿门口吹入的山风荡起,钻入裴练云的鼻息,让她作呕。
但她紧紧地扯着,没有松手。
“呵!”
她突然听到一声冷嘲的低笑。
他直接手一动,将她给扔到地上。
裴练云脑袋着地,下巴摔得生疼,没等她爬起来,她已经被他按在了地上。
她手里,还抓着一缕被扯断的银发。
裴练云的腰很细,他的手又很大,一个手掌就按住了她的后腰,让她动弹不得。
他跪在她腿间,从她身后俯身,嗅着她的味道:“很香。”
从一开始,他没有直接出手杀她,就是觉得她身上有种莫名吸引他的味道,熟悉的、让他痴迷的味道,他想对她做点别的。
裴练云盯着前面地面上那些惨状,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她表情冷漠,心里窝火,死命地挣扎,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他的手顺着她的裙摆,粗鲁地探了进来。
她眸子一紧,短促地喘着。
他也一样。直接从她身后压住了她,不管旁边是否还有个活着的虞璟。
“如果不是弟子,师父也愿意帮别人?”
东方叙的话,重重地敲在裴练云心上。不是弟子……
裴练云意识海中的古莲燃灯陡然飘了出来。
幽蓝色的火焰沿着她的体表轰然炸开。
“滚开!”
她突然的反抗,逼开了他,也逼退了那些一直悬在她身边威胁的小刀。
对着其他修士无坚不摧的阴阳生死环,面对古莲燃灯的火焰,竟然没有半分再靠近。
被她的火焰逼退的男人,盯着那盏灯,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血色的眼眸里慢慢浮现出清明。
不管之前身上的戾气多浓厚,狂躁的真元如何影响他的心神,这一刻,他绝对清醒,盯着幽蓝色的火焰,默不作声。
一直目睹这一切的虞璟,惊吓中,脑子又在飞速地运转。
看来这灯的品级更高啊……
连续出现两个疑似仙器的法宝,已经让虞璟的脑子不够用了。
可惜裴练云的真元并不多,不足以维持太久古莲燃灯。
好在,她爬起来的瞬间,没有再受到攻击。
她见到的,仍旧是那个高大冷漠的背影。
虽然可以用神识查探,但她全部精力都在维持古莲燃灯上,警惕地防备对方再靠近。
周围安静下来,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裴练云只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道治愈的法术被他施加到了她的身上。
她愣住了。
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疼痛感也慢慢消失。
这人什么意思,插/你几刀又治好你?
他对她施加了治愈法术后,侧眸扫了一眼还插在身上的长剑。
“下不为例,再对本尊动手……”他拔出长剑,随意一抛,长剑至上而下,落在裴练云脚边。剑尖没入了坚实的大殿地面,只剩下小半截剑身露在外面,微微颤抖。
他最终还是没说再对他动手会怎样,身形一动,从大殿门口消失。
虞璟问裴练云:“他不杀我灭口?”
裴练云站在长剑边,被山风微微荡起她散乱垂在肩侧的长发,神态漠然,静怡如画。
她垂眸看了眼手里还握着的他的银发,突然转头看向虞璟:“你知道怎么诅咒吗?”
“啊?”虞璟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片草叶从裴练云的领口探出来,阿珠那贼兮兮地谄媚道:“主人你想要怎么诅咒?巫蛊降头我样样精通,找我就是!”
裴练云瞄了眼这株差点被她压扁的小草,它凄惨的形态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其言。
不过她还是点头,抬起手里的头发:“帮我给他下咒。”
虞璟愣住了,裴练云是不是仙修,打不过就咒杀别人,要用阴邪手段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阿珠那神魂一抖,她可没胆子给尊上本体下咒啊!那不是找死么?
“呃……”
“不行?”裴练云问。
阿珠那认真的建议:“主人你看啊,那人这么凶残,分分钟秒杀这么多人,我境界修为那么低,小小的诅咒大概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裴练云哦了一声:“那不必帮你要傀儡身体了。”
小草的叶片嗖地一下竖起来,阿珠那的声音颇为激动:“要不主人你还是先帮我要一具傀儡吧,有了身体我更方便施咒。虽然致命性作用不大,但是我们可以施加其他的,比如靠近女人就脚臭,一喝茶水就放屁之类……,选择一项,保证能出主人胸中一口恶气!”
裴练云凝神:“不能全部施加?”
阿珠那:“那肯定不行啊,能作用一次都很难得了!”
“哦。”
“是真的,你别不信我啊!”
……
看着那一人一草的讨论,虞璟嘴角抽了抽,你们是认真的吗?
他微微抬头,满殿血腥还残留着。
满眼的不忍,满心的刺痛,满身的无力,虞璟沉默一瞬,放出了传讯飞剑。
不出半天,奚皓轩还没拄着长剑,满身是伤的背着东方叙回来时,昆仑山内各个宗派都得到了消息,玄阴魔尊还没死。
神炼门中,三宗十二门弟子,死于魔尊之手的人数,在那天达到了七百四十三个。
比起上次千年前玄阴魔尊上昆仑,斩杀的几个门派之主,这次人数太多,简直和昆仑结下了不解的血海深仇。
对修仙宗派来说,强者是门面,弟子人数却是根本。
他毫无缘由的屠杀,几乎让好几个门派从昆仑消失。
裴练云从奚皓轩把东方叙带回来,她全部精力就在自家徒弟身上。
“他怎么了?”她追问奚皓轩。
奚皓轩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神炼门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更是无言。
若不是之前东方叙对他手下留情,留了他一命,他也不会愿意再把东方叙带回来。何况,他拒绝不了。
但是,有些事发生了,不管起因如何,不是说当做没发生,他心里就没有芥蒂的。
那些都是鲜活的生命。
奚皓轩没有回答裴练云,把东方叙扔给她后,就对着残留着死者怨气的大殿,深深地躬身,双手合十,默念往生咒,哪怕他知道,这里不会再有魂魄可以轮回。
末了,他也没管身上的伤势,掏出酒壶,痛快地灌了一肚子酒,毫无形象地任由自己醉倒在大殿地面横躺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奚皓轩不说,裴练云也没有再问。
她上前一步,搂住东方叙,埋首在他胸前,声音极低:“下不为例……”
不准再这样突然丢下她离去。
她事后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再像这次一样,强横的敌人当前,大殿内被扔进来的尸体是东方叙,她会如何?
结论是她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她也无法警告他,下次再这样,她会怎么做。
东方叙这次的苍白脸色不是伪装。
虞天罡的话挑起的他体内的煞气,哪怕因为杀了这么多人而缓解,他要完全平静下来,还是被煞气反噬,伤了他现在的这个身体。
但他更在意其他。
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般的师父,他第一次低下了高贵的头。
“抱歉。”他轻轻地说。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不仅不希望别人伤了她,甚至是自己,他都不能容忍。
这个女人,是他想要捧在掌心,永远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