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七公子有些睡不踏实,这么多年他的生命中早已消失了欢乐。
可是最近他笑得太多了,笑着笑着他觉得发涩,发酸,发苦。
自从母妃死后,他的人生就被笼上了一层肃杀。
小时候,他环绕在母妃的身边,和姐姐抢核桃糕吃,姐姐不给他,他就哭,母妃总在一边慈爱地笑着,下次有了核桃糕先给他吃,可是他却不想吃了,他就是想吃上次那一盘。
那时候,他觉得能随心所欲吃到喜欢的东西,是极幸福的事,也许有人会奇怪,身为皇子怎么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吃呢?当时每个宫里都是有用度的,不受宠的宫里各种分配都会少一些。皇子们从小受的教育都是极为严格的,从不让乱吃浪费,宫中膳司设对饮食的把控极严,过了饭点再吃就不许,吃了份额要再多也没有。这是父皇立的规矩,宫中不论多得宠的都得遵守。
小时候,姐姐总是欺负他,为了报复姐姐,他将姐姐最爱的那支蝴蝶钗给弄坏了,还不承认,为此母妃还打他的手,罚他不准吃晚饭,从小他就觉得母妃是偏袒姐姐的,母妃告诉他,男子汉要让着女孩子,哪怕你年纪比女孩小,男子汉要有担当,是你做的就要承认,如果做错了,要勇于承担。然后母妃会拿出事先偷藏好的饭菜喂他吃,告诉他,这些菜是姐姐都没有吃过得,他就会开心地咯咯笑。
打从他记事以来,就极少看到父皇出现在母妃身边,母妃总是孤独的,她总坐在丽春宫院子里,在缠绕着凌霄花藤的绿竹架下绣花,她说火红的花,翠绿的叶,是最浓丽的色彩,就像人生本就应该如此绚烂的,可是终究不如草木靓丽地无忧无虑。
母妃只有在面对他和姐姐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他一开始不懂,以为母妃是开心的,等他渐渐懂了以后他才发现那样的笑是一种绝望,一个女人的下半辈子都将冷冷清清度过的悲凉。
“母妃,为什么你不争宠?父皇总去李穆仪那,她不就是会舞刀弄剑,她哪里都比不上母妃。”
母妃总淡然一笑:母妃争不过人家,有你们就够了。她总在绣着花,说是要在父皇生辰的时候送给他做贺礼。她绣了整整一百天,给了父皇一副精致的山水人家的田园秀色,画里的人辛勤劳作,满脸笑意,农夫牵着妻子的手,背后还奔跑着几个小娃娃。
父皇和李妃在一起亲亲我我,玩耍嬉闹,见母妃送上贺礼,就大手一挥,让她放在一边,不闻不问,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母妃眼里有一丝失落。他当时才9岁,他大声道:”父皇,母妃花了一百天辛勤为您准备的贺礼,您难道不看一眼吗?”
父皇停止了与李妃的笑闹,随手拿起那块长长的卷轴,展了开来。
李妃指着笑着说:“皇上,您看这副绣作,平淡无奇,农人耕作,是在寓意着皇上也该像那农人一般苦命劳作吗?”
父皇听了李妃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来,当着母妃的面就撕掉了那副作品,扔到了她的脸上。
父皇连同母妃的真心一并给撕掉了。
他气愤地抽出腰间的匕首:“你这个毒妇,抢走父皇,挑拨离间,我要杀了你!”
李妃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上,几乎要了他的命,母妃哭喊着抱住他。
父皇带着李妃移驾寝宫,临走之时,父皇还说了一句话:“从今往后朕不想看见你。”
母妃的眼泪滂沱,她带着他去太医院,保住了他的命,伤还未痊愈,母妃便罚他跪了一天一夜的墙角。
拿着先生的戒尺打他,要他记住,不可冲动,不可胡言,不可轻信,不可寻仇,一世为安。
母妃在宫中没有信任的人,也没有靠山,她艰难地为他们姐弟两人撑起一片天,直到他学会了保护自己,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武功,学会了扶植自己的势力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甚至学会了杀人。
而他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母妃。母亲用她的生命,让他成为一只猛兽,让他得以在这血雨腥风之下生存。
当时父皇驾崩,太子继位,太子对那一干不安分的先皇妃嫔们很是嫉恨,有许多外戚在朝中极有势力,比如穆天垂、穆天佑、穆天瀚的母亲,当时有人为了躲避锋芒,将撺掇朝臣,企图颠覆皇朝的流言也指向了母妃。
母妃不能幸免,为了避免他被新皇迫害,这个从来没用过心计的女人使出了平生第一计,这个计谋促成了他成为新皇的救命恩人,在一众妃嫔被拘禁的前一天,自知是拖累的母妃再次施计将他的剑刺进了她的胸膛,她早有预谋地将新皇引来,让他听到了一席话:你竟然为了新皇,杀害你的生身母亲?那些朝臣不是母亲撺掇的,不是,是李太妃,是李太妃!!她喊叫着!究竟是不是李太妃,他不知道,他知道母亲恨李穆仪,他知道新皇也忌惮李穆仪更害怕李穆仪的儿子穆天佑,母妃用自己的性命直接将矛头拧了回去。
他含着泪拔出了剑,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甚至都不能为母亲送葬,后来情形是惨烈的,穆天垂和穆天瀚的母妃都纷纷自尽,穆天佑为了救他的母妃,自废武功自碎髌骨明志,这一场闹剧终于停歇了下来,那些原本有着各自靠山的朝臣们树倒猢孙散,纷纷依附了新皇。
穆天息侧着身子,泪滑落,他从不回忆那段过往,可是不知为何,今夜止不住回想。
春花在天息房间里打了个厚实的地铺,她老老实实地按照约定睡在他的房间,她也睡不着,和大冬瓜一个房间,她很不适应,心跳得很快。
她躲在被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虽然她被大冬瓜欺负了一下,唱了首有损她恬静形象的神曲,但是大冬瓜也被丢到一次红花,他不能弹琴,也唱了首歌,叫《清秋吟》,很是好听。她有些睡不着,心思到处乱窜。
这大半个月来,大冬瓜虽然冷冷清清,但是对她是极好的,虽然很烦她,说要赶她,但是从来没有真的赶她过。和他一起吃饭的感觉真好,你一口我一口,她想来就觉得脸红,这应该是比较亲密无间的行为吧?她转了个身,看到了天息侧过的脸,他也侧着身子,月光照到他的脸上,有一行清泪。
他正看着她。
春花吓了一跳,慌忙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你没事吧,大冬瓜,哪里不舒服吗?你怎么不喊我?”她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上的湿润,她难以置信地放在舌头上舔了舔,咸得发苦。
她吐了吐舌头,蹲在榻边,看着他:“大冬瓜,你哭了?你居然也会哭,你一定有几年没哭了吧?眼泪这么苦。”
“你……冷吗?”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吐出几字。
春花着中衣睡的,她摇摇头:“不冷,现在才刚入秋,还有些热。你为什么哭?”
他道:“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
“那些往事很伤心吗?”春花将下颚支在他的榻上,就这样近距离地瞧着他。
“往事不堪回首。”
春花笑,满眼都是活力和快乐:“那就不要回首,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向前狂奔。”
他抬起手臂蹭了蹭她的脸:“你也最好记住这句话,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不管恨与不恨。”
春花:“好。”
“一言为定!”天息狡黠地笑了笑。
“一言为定!”春花天真地点点头
他道:“靠近我一点。”
“嗯?”春花有些迷茫。
他又道:“把头靠过来一些。”
“哦!”春花凑近他,“有何吩咐?”
他仰起头在她的唇上湿湿一吻。
春花跌坐在地,浑身仿佛被电击一般,她双手托地就这样惊骇地看着他,她的脸火烫火烫,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都快忘记呼吸,憋了长长一口气才透过来,她一脸呆地看着大冬瓜。
天息沉沉一笑:“又不是第一次吻了,你何必如此惊讶。”
春花更骇了:“不是第一次??以前还有过很多次吗??……可……可是春花我才第一次啊……”
天息的笑在夜里月色中轻轻化开:“对,这是真正的第一次。”
天息深深看着春花,看着她羞赧的样子,心中喜悦,这是我们真正的第一次。
春花红着脸一声不吭钻进了被窝,她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头,心还是跳得厉害。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半夜胃疼得难受,生生冒汗,她蜷缩起来,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她也许是有胃病的,她已经疼过好几次了,但是每次忍忍就过去了。
这一夜也一定可以熬过去,她忍着忍着便昏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大冬瓜已经起床了,琉璃在帮他梳发。
春花看到床边有一套男装,她利索地穿好,她这下人做的是不是很失职?她看着大冬瓜如瀑一般的长发出神。
七公子从镜子中看到她的傻样,叹了口气,便道:“你就自己梳洗一下,该怎么还怎么,不必请示了。”
春花一喜:“嗯嗯!”她溜出了房门,和刘子语撞了个满怀。
“喂!”刘子语揪住她,“你去哪?”
“洗脸刷牙!”
“一起去!走!”刘子语像兄弟一般搭住春花的肩,春花也顺势拦住刘子语的腰,一副哥两好的模样。
“刘子语,我觉得和你一见如故,有一种想和你掐架和稀泥的冲动。”
“春花啊!!我们本来就是黄金搭档啊!”
“刘子语,你有空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他们来到水槽前,一边用他们自己发明的牙刷,沾着茯苓膏刷牙,一边含含糊糊继续交谈。
刘子语一边刷刷刷,一边道:“想起来有用吗?还是别想起来了,我看你这样没心没肺的挺好。”
春花也咕咕哝哝:“可一个人不能没有过去啊。”
“有了过去又能怎么样,先刷牙,当心闪了舌头!”刘子语扬起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噗得一声都吐出来。
春花也洗漱完毕,重新戴上了面具:“说实话,这面具戴着真闷,要是能不戴就好了。”
“为了生命安全,你就戴着吧,对了,你和大冬瓜共处一室,没发生什么吧?”
“没有啊!好得很!”
刘子语颇为猥琐地一笑:“其实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发生点什么也正常,不用害臊的。”
“去死!”春花把水扑到他身上,“你个臭流氓!”
刘子语嘿嘿一笑就闪开了,他擦了手,又抹了抹额头,眼里有一抹正经,他严肃地道:“春花同学,从明天开始,身为你的搭档兼领导,刘SIR我将要对你展开新的训练,你每天早晨五点就得起来去跑步,绕着恭王府跑八圈。每天练习散打,还有你的业务技能不能生疏了,咱们随时要准备战斗。”
“YES,SIR!”春花条件反射就说了这句话,嘿,还挺听话。她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子语插着腰,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嗨哟,反应挺快。状态不错。还愣着干什么?马上跑步前进去吃早饭!”
春花一抹鼻子:“看谁跑得快!”
刘子语很无耻地撒开腿就跑:“谁晚到谁收拾碗筷!还要当众献唱《我是一只小毛驴》!”
春花一跃而起,她和刘子语一路狂奔,两个人齐头并进,整个王府大院的在浇花、扫地、劈柴、煮饭、洗衣的下人们纷纷探出头来望着这两人,府里的狗都兴奋地大叫起来,仿佛也要一起来追逐。
他们一路奔过九曲十二弯的长廊,又奔过如迷宫般的花园,又奔过一幢幢画栋雕梁气势恢宏的大殿,甚至他们还奔过了茅房,为嘛餐厅就找不到了呢?两个人气喘得舌头都快耷拉下来。
春花都快断气了:刘子语,跑不动了……歇会歇会……
刘子语也直喘气,他拍了拍春花的肩膀,指了指眼前的那栋建筑,上面写着:玉禾堂。
两人的眼睛都放出光来,春花一把拉住刘子语的胳膊:“不准耍赖,同一起跑线。”
刘子语这一只脚硬生生就给春花扯了回来。
春花:数到三。
刘子语:好,一、二……他还没数完就箭一般飞了出去。
“你耍赖!”春花揪住了他的头发,好滑的头发竟没抓住。
眼看着刘子语的前脚就要迈进去了,春花体内的某些因子又被激发了,她飞扑上去,扣住了刘子语的脖子将他扑了进去,两个人结结实实地给恭王行了个匍匐大礼。
春花手臂紧紧掐在刘子语的脖子,倒在地上。
刘子语被掐得脸红脖子粗,他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V”的姿势:“我的身子先着地,我赢了!”
春花幸灾乐祸地:“你输了,你的脚还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