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沉沉的夜色。
将周围短暂得照亮,大雨冲刷了满地的硝烟,残血,将一切杀戮洗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热之气,天空倾盆的雨又如寒冬般萧瑟,一冷一热相冲,在大雨之中的人显然不那么好受。
紫色、红色、白得惊心的色彩交织在天地之间,有时候会将这个亮度持续片刻,氤氲一种诡异的气氛。
雨柔的身子僵直,她看着眼前轮椅上的人,出现在她面前的为什么是他!?
红日站在七公子的身后,替他打着伞,他看着她的神情也分外古怪,说嘲弄也不为过。
雨水从她脸上滑落,她拿手一抹,得以将视线保持清晰,她不自觉地微微将包裹往身后一挪,有些掩耳盗铃的嫌疑。她的心里滋生出一阵恐慌,她……她不想让七公子看到她这副模样。
七公子高深淡然,他的表情在闪电熄灭的时候也看不真切了,只留一丝丝寒光在他眼中。
他在打量着她。
远处及地的电光让两个人略显苍白的脸更加莫测。
“你要去哪里?和谁?”七公子开门见山问。
雨柔的嘴唇一颤,故作轻松地道:“没去哪里,看闪电而已。”
七公子沉沉一笑,这个谎话显然不够高明:“正好,我也出来看闪电,我陪你看。”
他什么都看到了,但没有戳穿她。
七公子示意红日递伞。
红日将轮椅后面一把多余的伞取了出来,递给她:“拿着。”言语之中颇有威胁的意味。
雨柔接了过来:“谢谢。”其实她现在打不打伞已经不再重要,里里外外没一处干的。
这个情景古怪极了,雨柔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闪电,这一个谎话说了,下面得编无数个谎话去圆上面那个。
七公子当真舒坦地看起闪电来,犀利、迅捷、妖丽,这塞外的闪电美不胜收。
雨柔如芒在背,她道:“你的伤还没愈合,大半夜的看闪电,会加重伤势的,还不快回去?”
七公子诡诈地发出一声轻笑:“你不也一样。如果你想早几天死的话,大可以继续站下去。”
雨柔走近了几步,道:“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回去?”
七公子压根没要回去的意思:“塞外的雷雨天气不多,难得遇见一次,自然是等下完雨之后了。”
“那……那……那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看?别的地方就不行吗?”
七公子嘴角扬着笑,在夜色之中这笑容几乎看不见。“你,是在赶我?可我偏要在这里看。奈何?”
“你……”雨柔咬着牙,这可怎么办呢?她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索性站得离他远一点,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天空一个炸雷响起,地面仿佛着火一般发出闷声,浓烟,震耳欲聋。
啊!雨柔大叫一声,扔掉了伞,紧了紧双臂,抱头掩耳蹲在了地上。
七公子不由得汗涔涔的,这丫头胆子不小居然怕闪电……
他揶揄地道:“怕的话,就赶紧回去。”
“不!”雨柔蹲下的身子瑟瑟发抖,她嘴里用力地吐出一个字。
“他不会来了。”七公子道。
“我不信。”雨柔答。
“你从亥时开始等,现在都过了寅时,天都快亮了。你还要等吗?”
“等!”雨柔只觉得一阵委屈,她淋了大半夜的雨,为什么天佑没有来?为什么?他……他不应该会失约的,他不应该不来的,就算……就算他后悔了,也该差个人来告诉她不必再等,她一定不会怪他的,一定不会。
雷声依然隆隆,这个雷阵雨下得极为漫长,停停歇歇。
“红日,你回去拿一件干燥的披风。”七公子道。
“可是谁替你打伞呢?”红日有些担心,这雨时大时小的。
“雨柔,打伞!”七公子命令道。
雨柔不动。
“怎么?叫你替我这个手脚残废的人打伞,你都不愿吗?”七公子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自我调侃。
雨柔看了看他,站了起来,接过红日手里的伞,道:“我送你回去吧。”她心里的愧疚越发深了,她不知道七公子是真来看闪电的还是假的,但是无论真假,他都不应该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下陪着她。
“不!等到天亮再走。”七公子的语气令雨柔一震,他似乎比雨柔还要坚决地要等到天亮。
“为什么?这闪电真的那么让你着迷吗?”
“不错,百年难遇的景象。若不等到天明雨歇,我定会心生遗憾。”
“……”雨柔心里一疼,他这话说的,怎生让她觉得在说她一般。她站在他的身后,垂着眼睑,低着头。就像一只充气不足的皮球,她心里何尝不是那样想,等到天亮,坚持到天空发白,她会告诉自己,不要再等,她会告诉自己屈从命运,不再奔逃,她会告诉自己,彻底放下天佑。她会告诉自己,勇敢面对死亡。
可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了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她左手撑着伞,右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她的双肩颤抖着,她……终于说服自己不顾一切,可是却等来这样的结局,不,天还没亮,不是吗?也许,天佑被什么事耽搁了……她又不断说服自己,只要他来,那么就算天亮,她也会同他一起走的。她一定会罚他浑身都画满乌龟,连屁股都不能放过,她一定会狠狠咬上他几口,叫他迟到!她一定会……
其实她想在最后一个月和他成亲,丈夫是他,而妻子只有她。他们躲在一个无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让他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让他教她懂得什么是男欢女爱,然后幸福地度过这仅有的时光。她可以为他做几顿不像样的饭菜,她从不下厨,但是为了天佑,她很想看到他皱褶眉头却说好吃的样子。
她抱着心底最后一丝期盼看着天空渐渐发白,她满头湿发,满身湿衣,木讷地看着雨停,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她的心如抽丝一般渐渐空了,微微透凉,脸上的泪痕由在。
七公子定定地坐在轮椅上,他脚不能行,手不能举,他不能给她任何安慰,她在那里伤心着,可知道她面前之人的心更痛吗?自从城门上那一劫,他的心顿时柔软了,可是她却不知道。
她在挖出他皮肉里的解药的时候,眼里满是震撼,可是换来什么呢,换来的是她的愧疚,她的感激而已!
这是他想要的吗?他不要感激,不要怜悯,不要愧疚!他要的是平等!
他要的是她在他面前揪着他衣领大声骂他:你可恶!
可是现在他四肢具废,他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她什么?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做不到的,他不会给她希望。
他知道她站在身后,他知道她在哭,他知道她不想让他知道,他更知道,她等的人是谁!
天已大亮,营地上炊烟四起。
雨柔还未风干的衣服刮着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她哭过,一宿没合眼,眼睛干疼。
她揉了揉眼睛,收起了雨伞。默默推着七公子往回走。
途中,天佑心急火燎地到处找人,他来到约定的地点,那里有纷乱的脚印,轮椅的印子,什么人都没有。他循着轮椅的印子一路追随而去,见到雨柔推着七公子漫步。
心里撕裂般令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昨夜……昨夜他头痛欲裂,药力过后沉沉睡去,直到天亮。他醒来之后都来不及迁怒于圣香,穿上衣服就赶去约定的地点。
他一路跟在雨柔的身后,心里羞愧交加。
雨柔推着七公子,感到了有人在背后,她缓缓转头,看到了天佑红通通的双眼,他一身月白色的华服,还如初见时那般皎亮,只是他的眼里多了很多东西。
他脸上的数个红唇印如此触目惊心,他脖子上也隐约可见红痕,雨柔的心彻底破碎,她一句话也没说,便推着七公子直直走去,她的步子很快,眼泪从那早已风干的眼眶中比任何一次更加凶猛地冲了出来。如断线的珠子滴到了七公子的头上,七公子回头看到了天佑的脸,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雨柔,你听我解释!雨柔!”天佑追了上去。
四大堂主从天而降,拦住了天佑的去路。
冷星轻蔑地道:“你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回去照照镜子吧!”
天佑莫名地摸了摸脸,他的脸有什么问题么?看着雨柔越走越远,他疾呼:“雨柔!你听我解释!……雨柔!”
可是雨柔的脚步越来越快,她和他再无瓜葛!
进入七公子的帐篷,雨柔一句话也没说,红日回去拿披风后来就一直没回来,他不想当电灯泡,见到他们天亮才回来,不禁埋怨道:“看了一晚上不累吗?现在才回来!”
雨柔眼里是冰冷冰冷的,冷得红日看到也不禁闭了嘴。
看着她绝望离去的背影,七公子脸上似笑非笑,这样的结果他乐见其成,是老天要拆散你们,可休怪他横插一脚。
恨吧,永远都不要给穆天佑解释的机会!不管什么理由,他昨晚都与女人厮混在一起!这已是无可更改的。
就算雨柔只有一个月的命,那么留在她身边为她送终的人也只准是他这个四肢都残的废人!
他的心不由得一阵钝痛,一个月太短了。要他付出真心是多么难,可是他付出了却只能有一个月?
他不由得仰头蹙眉。
可恶!他想动动手脚,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挺起身子,却翻倒在地……
红日心疼地扶起他,道:“公子,你就不能消停会。一整晚没睡,赶紧给我睡去,你不乖乖睡,我就去杀了她!”
七公子突然眼中一亮,道:“你去告诉雨柔,九渺峰顶的药王殿里,圣手如来魂不归可以治好我的手脚。”
红日哈哈笑道:“公子,你疯了还是傻了,我们派去的人统统有去无回。就算她能见到圣手如来,他如果知道你是穆天息,也不会出手的。更何况,她就一个月的命,能不能到九缈峰顶还是个问题。”
七公子嘴角露出的笑有些残酷:“我知道他不会治我,但是他一定会治雨柔。这三十天,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赢了还她下半生的人生,输了葬送我能陪伴她的最后时光。”
三十天的苟延残喘地依偎,不如去赌一赌!他宁可将自己的真心都捏碎埋葬!
红日:“那里地势凶险,魂不归这个人又古怪异常,你又怎知她是否会为你上九渺峰呢?”
七公子无比自信地道:“她一定会去。她不会想欠我的人情。”
红日:“那如果她还没见到圣手如来就死了呢?”
七公子狠绝地道:“那就是她的命!命该如此,怨不得人!”
红日的心被七公子深深震慑。他的决定总能令人心生敬畏,看似无情,实则多情,他将一切都自己扛起。
红日难过得撇过头去。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这一天却毫无征兆地来临了。
这将他置于何地,情何以堪,红日背过身去,紧紧握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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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柔回到帐篷里,莎儿看到她都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叽叽喳喳起来:“雨柔姐姐,你可回来了,九霜被皇上软禁起来了!”
“莎儿,帮我准备点水吧,我要洗澡更衣。”雨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哦!”莎儿摸了摸脑袋,看她浑身湿漉漉的也不敢多言,利索得让人把热水注满了澡盆。
雨柔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女装,这才淡淡地问道:“你说九霜被软禁了?为什么?”
莎儿睁大眼睛道:“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穆天垂越狱跑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啊?昨天丑时,穆天垂越狱来找九霜姐姐,要带她一起走,皇上派人捉拿他们,九霜姐姐被抓,穆天垂逃脱了!你要想办法救救九霜姐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雨柔梳理头发,道:“你放心,九霜她不会有事的。”
“九霜不会有事,可是你有事了!”门外一声响亮而充满戾气的声音响起。
雨柔正在梳着垂髫的梳子骤然停了下来,她侧头看到戴明从帐门钻了进来,呼啦身边还有四名士兵。
“戴将军!”雨柔打量着戴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戴明和她之间的关系很是奇怪,她原本觉得已与他化解,可是又似乎没有化解,可是要说没有化解,又似乎戴明并不那么敌视她了。
戴明道:“陈参领,跟我走吧。”
雨柔看这阵势,她要是不乖乖跟着走,他们就上来押着她走。
雨柔悄悄问:“戴将军可知道是何事?”
戴明在她耳朵上侧小声地道:“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