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药帐,整整齐齐的药柜,散发出草药的香味。
地上乱七八糟散乱着还未分拣的草药。
深夜,药帐内空无一人。
雨柔蜷缩在凳子上,看着七公子拿出一个木盆,掀开水缸,勺了点水,取出一条白色的手巾。
他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的背影,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会过来,又恰好碰到自己跌倒。
雨柔就这样将双手摊在跟前,手掌跟上都是泥渣子,上面还隐隐透着血。这一跤摔得真狠!
七公子将盆拿到她边上的桌上,看着她:“你自己来吧!”
他索性就坐在了桌边另外一张凳子上,按了按头上的穴位,有些疲惫。
雨柔眼里的泪花刚刚散去,她就这样看看手,看看水,又看看他。
等了半天,七公子压根就不理她,他这水都端到她边上了,怎的就不知道好事做到底,帮她清理一下伤口呢?穴道没解,她说不了话,也没办法自己动手,她就这样盯着他。
七公子道:“猪已经带来了。我已经把它引荐给皇上了。它会与你一道出征。”
雨柔:……
七公子又拿出一罐药,摆在桌子上:“止血的,一日三次涂抹伤口。”
雨柔:……
七公子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何还不清洗伤口?还等本王帮你洗吗?”
雨柔:……
七公子起身:“我乏了,先走了,你收拾好回去睡。”
雨柔:……
七公子真的乏了,他两日没有合眼,马不停蹄,一回来鬼使神差一般往她这儿溜达了一圈,没想到她还真没睡下,她急匆匆跑了过来,他就驻足观望了片刻,便见到了庆王追着她而来。
她就这样跌在他面前,结结实实行了个匍匐大礼。
七公子起身走向帐子门口,顿了顿,他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她这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他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她还是一动不动盯着他。
这死丫头不知道又搞什么鬼,他扭头就走了。
雨柔心里那个郁闷,她早呼唤了几百次了,你好歹也解了我的穴道再走啊!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她想睡了,不想在这里坐上一整夜啊!
药帐里的那根烛火原本就不长,眼看燃到了尽头,雨柔心里那个着急,难道她真的要坐上一夜吗?这穴道会不会自动解开呢?她就保持着那个初始化状态,浑身酸疼,眼皮直打架,手上的疼痛早已麻木,她觉得很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才一会会吧,人处于迷糊状态的时候总会觉得过了很久,因为那根蜡烛还没燃尽,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吓得她睡意全无,一只小老鼠从药材堆里钻了出来,探头探脑,抽动着湿漉漉的鼻子,一双眼睛晶亮晶亮。
雨柔心里一紧,她最怕这种动物了,她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可是那只老鼠似乎嗅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它越爬越近。
雨柔一阵毛骨悚然,它……它居然沿着凳子爬上来了,它……在嗅她的衣服,她不能跑,不能动,甚至不能喊,她咬着牙关,老鼠奶奶,老鼠爷爷,你就不要再爬上来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她不觉得冷了,浑身冒着热汗,她的神情万分惊悚,浑身的毛孔都在跳着热舞,一会紧缩,一会扩张,她的脸色仿佛见鬼了一般的苍白。
它……它沿着手臂爬上来了!手臂痒嗖嗖的,它的小爪子轻轻抓着她的衣服,它爬到了手掌根的伤口上,它嗅到了血渍!!雨柔的眼里的惊恐无限放大,那只黑漆漆的小东西居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它会不会给她一口?然后把那些病菌都传播给她?她要是死在一只老鼠的手里,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七公子没有如愿去休息,半途被皇上给喊去议事了,之后他又不得不回去找雨柔,为了保险起见,他先去了药帐看看还在不在,当他掀起帘子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一只老鼠被她捧在手上,她满头大汗,眼泪啪嗒啪嗒一滴滴在掉。
终于看到有人来了,雨柔的眼泪掉得更猛了,她除了能掉眼泪,想不出其他的折了。
七公子走近换了根蜡烛道:“没想到你对老鼠感情挺深,还对着它流眼泪。”
流你个鬼!她心里都暴粗口了,你就存心的!
“走吧,皇上传你去有事商议。”七公子扭头猛得看到老鼠在她的手掌心舔血,他手指收张之间一道劲风疾驰而出,老鼠还没发出声音,就趴在雨柔的手上不动了。
雨柔的眼泪掉得更猛了,比起活老鼠,这只死老鼠更让她崩溃。
七公子想起来了,她是被点了穴?他就说她怎么一声不吭,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回来还保持着这个姿势。他一点都不觉得惭愧,在她肩头点按了一下。
雨柔立马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将死老鼠往七公子身上扔去。
七公子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一只老鼠至于让她怕成这样吗?他像重新认识她一般蹙着眉头不满地望着她,道:“闭嘴!别喊了。不就一只老鼠!”
雨柔果断闭嘴,擦了擦眼泪:“你让一只老鼠在你身上爬来爬去试试看!”她慌忙将手浸入水盆里,一阵钻心的疼袭来,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嘶的声音,忍住了。
她洗了好几遍的手,然后湿漉漉的,她咬着牙,愤怒地看了七公子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
被雨柔这么一叫,他疲惫不堪的身子也感受到了心悸,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本王故意的,那又如何?”
“卑鄙无耻小鸡肚肠睚眦必报!你的心胸和你的身高成反比!”她冲上去将湿漉漉的手往他的胸口蹭了蹭。虽然是黑衣服,但是也给烙上了两个爪印!
七公子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顿时山崩了般,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拿他的胸口当抹布,更可恨的是那手刚才还爬过老鼠!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脸色黑得要命。他重重按住她的双肩,仿佛要将她撕开般,他隐忍着各种毛骨悚然的不适,逼近她。
雨柔镇定地道:“刚才我就是这种感觉!现在你也尝到了。请记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要是敢欺负我,我也绝对让你感同身受!”
七公子快要将她的肩膀给揉碎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慢慢放开手,他的双眼仿佛要刺穿她的清澈,扎入她的心里,将她看清楚,他没有发怒,拿起桌上的药膏,替她抹上,又找来纱布,缠上。他蹲了下来,迟疑了一翻,掀起她的裙摆,抓住她的脚踝:“不准踢我,我替你上药。”
他的力道很大,抓住了她的脚踝,抬起来搁在他的腿上,用手肘子按住,很轻地擦去她膝盖上的泥土血迹,轻轻涂上了伤药,又用纱布裹好,速度很利落。他是真心怕雨柔就这么一脚踢过来的,所以他防备着按住了她,她的脚踝细滑,他一个手掌就可以轻松捏住,这种感觉很奇特,他说不上来。
雨柔不由得傻了,她半天没回过神来,刚才他还凶神恶煞地,这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看他抓着她的脚踝轻柔地给她的膝盖敷药,她的脸不由得一阵火烫,这……这究竟怎么了?这种纡尊降贵之事他向来不屑为之的。
“我不是故意的。”他抬起头看着她道,“我很困,脑袋不清楚,忘了点过你的穴道。”
雨柔看到他双眼布满血丝,心里惭愧起来,他去找猪刚刚回来,天色有这么晚了还来找她,果然是她脑袋还处于打结的状态,没有考虑到他。她顿时收敛了刺,也真诚地道:“对不起。我也没有考虑到你很累,我向你道歉。”
“不必!”七公子起身,“这是我们的约定。”其实今天这件事后他突然发现,只要他好好和她说话,相互尊重,她还是很容易相处的,对于她这种女人,暴力、强权,甚至死亡都不能让她真心实意地屈服,他自己何尝不是呢!
“走吧!别让皇上久等。”七公子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带着她向门外走去。
“三更半夜的,皇上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雨柔紧跟着他,比起皇上,她更愿意信任七公子。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七公子总是很直接地说出残酷的事实。
“是祸躲不过,我准备好了!”雨柔答。
七公子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很浅,不易察觉:“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如此坦然。“
雨柔进入大帐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她射来,将她钉在原地,这大半夜的都没睡啊!
皇上居中而坐,天佑、大将军王、三王爷分坐两侧,戴明、孟星、还有几位不知名的将领坐在下侧。
而猪坐在皇上身边的椅子上,满身绷带。
雨柔不敢看天佑,但是她依然能够感受到从他方向射来的目光。
她给皇上行礼,脊背一阵冷汗,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感觉,就仿佛许多刺扎在身上,并不那么自在。
而他们看她的眼神,神态各异,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皇上威严地道:“陈姑娘免礼。这么晚了召你来,是有要事要通知你。”
“请皇上明示。”
“刘建军,你告诉她吧。”皇上对着猪说。
雨柔心里一凛,这猪好本事,难道才这回的功夫就让皇上对他信任有加了么?
猪说:“雨柔,我知道你一定很难理解我的决定,但是我们作为黄金搭档,必须得提高你的素质,从前你事从专业,从未经历战斗厮杀,但是现在你要面对的是战场,牺牲,你必须得学会保护自己,所以你要学会杀人。”
雨柔蓦得抬头看着猪。
猪继续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个人自顾不暇,没有人有保护你的义务,而你的专业恰恰注定了你不能死。所以我们决定,明天让你学会杀人!让你有能力自保。”
雨柔的脸色有些苍白,杀人!她连杀鸡都不会,还杀人!
猪又说:“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一致通过,明天你将面对十个死囚。我们会告诉死囚,只要杀了你,他们就能重获自由,所以你必须杀了他们,才能活下来。任何人不得援手。除非你快被杀死了,但是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你要是有异议可以提出来,也可以骂人,我已经向皇上申请了不追究你。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心,因为在战场上你面对的可不止十个想要你命的对手!”
妈的,刘建军,雨柔心里将他骂了一通,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顾虑是对的!她握紧了拳头,他们大部分人都同情地望着她,身为一名女子要同时面对十名死囚,这对于从来没杀过人的人来说太难了。莫说是男人以一抵十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刘建军把他那一套居然用在了她的身上,还叫她无法怨恨他,真他娘的绝。
见雨柔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穆天睿提醒道:“陈姑娘,你可有什么异议?”
“你们都已决定了,想来我也没说不的权利。”雨柔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答。
穆天睿扬了扬眉,显然对雨柔的态度很不满意,他目露虎威,闪烁锐光,停顿了片刻:“那就散了吧。”
雨柔再鞠躬行礼,叫她杀人,她还得谢谢他们,杀人就和切菜一般,想来这战场的血腥叫人胆寒。
七公子最后一个离开帐篷,他走在她的后面,他是知道她不会杀人的,她看他杀人的时候那惊惧的眼神,她捧着人头惊慌失措的神情,她见到死老鼠毛骨悚然的神情,他都看到了。
她沉默,她不得不去杀人。
她转身:“你走错方向了,你的阁楼在那边,赶快去睡觉!”
七公子止步,她这是在关心他吗?他道:“好。”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发现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明天她始终都得自己去面对。
雨柔看着七公子离去。她果然不淡定了,杀人!是人啊!还是十个人!
她加快步子,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见到天佑在不远处等她。
她想走另外一条路绕开他。可是天佑已然转过身,他笑着走近:“你不必躲我,说完我便走。明日你放开手杀便可。我等自会暗中护你周全。”
“谢了!”雨柔心慌,她要赶紧去睡,睡不着也得睡!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