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马太监打击一通之后,平安也失去了八卦的兴致。反正他其实没什么追求,之前那些话都是说着好听,他的目标就是混吃等死,只要不犯错不受罚,混个几十年,像马太监这样,虽然地位不高但人脉很广,能悠然度日就可以了。
他笑眯眯的道,“我是您老人家名下,这总不会错的。”
平安当然知道,这所谓“在xxx名下”,可不是那么随意说说就算的。
事实上宫里的太监们跟朝堂上也差不多,都分成不同的派系,彼此之间又各有联络,关系错综复杂,如同大树上缠绕的藤蔓植物,彼此纠结,难以理清。跟朝堂上官员们靠座师、同年、祖籍等关系划分派系一样,宫中太监们也有自己的划分方法,同乡,干爹,还有各自伺候的主子。
这其中,认干爹是最为普遍的方法。大太监们往往都会认几个干儿子,干儿子又有干儿子,以此形成庞大而联系紧密的利益体系。而只有站在最顶上的那几位,才有资格庇护自己手下的派系,而派系里的这些人,才能称之为“在xxx的名下”。如果太监里也有二代,那么就是这批人了。
马太监的身份,自然是够不上大太监的身份的。但平安这么说,只是为了表忠心而已,委婉的传达了“我可以把你当成干爹,我们是自己人”的意思。
而马太监也听明白了,所以虽然没说什么,对平安却更加满意。
一开始他的确只是看中了平安福气大,在主子跟前奉承,想要活得长久,有福气、讨喜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但是平安这么懂事知趣,马太监当然更加满意。若是好好培养,说不定比自己更有造化。
进宫几十年,马太监头一次有种自己找到了接班人的感觉。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收干儿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总要考察一番,符合了自己的要求,才会提出来。现在的平安,诚如马太监所说,还差得远呢!
钟鼓司同样设在在南北十三排,走一会儿就到了。院子里的人正各自忙碌着,见马太监来了,有些人起身招呼,有些人不过点个头说句话,还有些人只当没看见。平安跟在他身后,对于马太监在这里的地位,也有了大致的估计。
在平安进宫之前见过的那些人眼中,马太监是宫里的人,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之前在内侍省时,他跟其他地方的太监也颇有交情。但实际上,他在宫中混得也就是不上不下。在这钟鼓司,应该是个小管事,管着不少人,但头上也还有不少人。
据说整个皇宫,不包括主子们,单是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便总有万人上下。如果把皇宫比作一个大集团,那么二十四衙门就是集团下属部门。马太监是钟鼓司的学艺官,差不多相当于部门下属工作小组的组长。官职不大,有点小权。
马太监领着平安去拜见了钟鼓司掌印太监曹炳文。这位大太监看上去一团和气,未语先笑,非常讨人喜欢,难怪能领一司之长。平安本来就是马太监身边缺个打杂的,所以特意要来的。所以曹太监也没怎么细问,平安按照马太监的吩咐,不怎么情愿的给他磕了个头,就算完事了。
人已见过,马太监便开口告辞,却听曹太监道,“不急,我已命人去叫了其他学艺官,还有事与你们商量。”
马太监脑子一转,问道,“可是为了皇太后千秋?”
曹太监微微一笑,“就知道你是个乖觉的,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能察觉。正是为了三月之后太后千秋之事。等人来了再一起说。”
马太监闻言,便领着平安找了个地方站着。不一时其他学艺官也来了,同曹太监和马太监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至于平安,被他们当成了背景,根本没人在意。
平安竖着耳朵,听曹太监道,“再过三个月,便是皇太后千秋,皇上有旨,因是整寿,必要热闹一番才好。前儿郑贵妃娘娘发了话,要咱们务必排出一出热闹的新戏来。你们可都有什么说法?”
“既然是要新戏,排便是了。”一个态度傲然的太监道,“我们玉楼春功底好,只要有本子,三月之内,必然能排出来。”
口气可真不小,但平安偷眼看去,其他人竟也无人反驳。看来那个玉楼春,应该是个厉害人物。
然而马太监却忽然皱眉道,“又要应景、又要热闹、还要讨喜,这样的本子哪里是这么易得的?宫里怕是没人能主笔,外头的当行才子们可傲气得很,光是写本子,怕不也要两个月,咱们哪里等得!”
之前那人道,“这也不难,玉楼春认识好几位才子,写的本子都是京中传唱一时的,只叫他设法便是。”
马太监闻言,抬头看了曹太监一眼,闭嘴不说话了。曹太监想了想,道,“也罢,且先试试。不过也不能一味指望他,你们各自回去,也都准备起来才是。”
众人应了,这才散去。
平安跟在马太监身后,一路上马太监一句话都没说,显然并不怎么高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将他所管的人都交了过来,将此事说了。
一个唇红齿白,白衣翩翩的太监哼了一声,“可是呢,太后娘娘最喜欢玉楼春唱的戏,闲时看戏哪回不点他?自然没人能比!咱们且都歇了吧。”
“这是什么话?咱们小白龙也不输他!”另一个人叫道。
平安听到这里才隐约明白,原来这钟鼓司同戏园子好像也差不多,也有自己的名角儿,也有各种勾心斗角,想想还挺有趣的。那个玉楼春,显然就是这里最大的角儿了,说不定曾得太后夸奖过。不过他不是马太监名下的,也不是人人都服气他,比如这个穿白衣的小白龙。
见了这个阵势,平安对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感触更深。却原来不单是民间普通百姓家度日艰难,就算是九重宫阙,赫赫皇室,里头的争斗也没有少半分,或许还会更多。
而自己以后就要在这个地方混了,并且……没有结束的日期。
平安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放松。他的人生目标是混吃等死,然而当混吃等死不能行的时候,他也不介意自己去争。
马太监道,“玉楼春认识的人虽然多,好本子却也不是易得的。你们在宫外有门路的,也别再藏着掖着的。这一回皇太后整寿,是几年也没有一次的好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所有人面色都微微一变。钟鼓司的人,也分几等。第一等当然是掌管出朝钟鼓和内乐的。不过那些都是雅乐,多半都是父子相传,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去学。就是过锦、打稻,那也是大太监们露脸的时候。而在这里的人,学的都是外戏。
所谓外戏,自然就是民间流行的戏曲。本朝立国时,宫中原本是不许演这些戏的。先帝朝时,因皇后喜爱外戏,因此皇帝才命钟鼓司教习。而当时的皇后,便是如今的皇太后。
学外戏的这些人,都是因为皇太后喜欢才有一口饭吃,就是在钟鼓司,地位其实也不高,而且根基浅薄。谁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其他贵人会喜欢听外戏,自然都想方设法要抓住皇太后这位贵人。若是能在她老人家面前露脸,自然前途无量。
平安听了一会儿,心下就有了计较。
接下来的时间马太监要出宫去找关系,平安就留在钟鼓司里给众人打杂跑腿。他办事利落、嘴巴也会说话,虽然累了一天,倒也算是初步的融入到了这个新集体之中。
古人一天只吃两餐,一餐在点卯之后辰时左右,也就是早上七点到九点,一餐在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很快到了申时,平安和另一个叫有福的小太监便被打发去御膳房取食盒。
路上平安三两下就从有福那里将吃饭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宫里的人都是吃食堂,按照身份不同,各有份例。似平安他们这样的小太监,只有最低等的例菜,而且御膳房里安排什么就吃什么。
平安听得很担心,生怕自己的份例只有素菜。在现代的时候,平安从来不在意菜里的肉,有时候还刻意将肉挑出来只吃菜,嫌太过油腻了。然而来到这里一段时间,平安是一口肉都没有吃过,现在想起肉来都能馋得流口水。
好在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一点。毕竟是宫里,就是最低等的粗使太监宫女,每个月也有两觔肉的份例。虽然还是很少,但聊胜于无。
不过,平安看着菜里那一点隐约可见的肉星,在心里默默的想,就算是为了吃得更好,也要拼命往上爬。这种菜吃一段时间也就算了,吃一辈子他是绝壁忍不了的!
这么一想,原本空泛的奋斗念头似乎都更加实在了。
听说马太监一个月的份例肉是十觔,还有鸡鸭各两只、鱼两条、鸡蛋每日一只,除此之外,如果有时令的菜比如螃蟹龙虾什么的,或者上林苑那边进贡了野味如鹿肉兔肉之类,打点一下御膳房也有可能分到,比平安这只能吃猪肉的要好太多。
当然,上面还有待遇更好的,但平安野心不到,混到这个地步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