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青棱被一阵彻骨的寒意给冻醒,醒来时整个鼻头冰凉发痒,足足打了十个喷嚏才缓和下来。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丝鸟兽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青棱僵硬地坐起来,全身骨头都随着她的动作酸痛不已,关节发出脆响,皮肤上是一阵阵刺疼,寒冷沁入心肺,她不禁奇怪,自从经脉重塑,她能自由运转吸纳灵气后,就很久没有感受过外界的寒冷了。
她下意识就开始动转灵气,来抵御这里的寒冷,这一运转,才发现身体里面空空如也,半丝灵气都没有,若非她与噬灵蛊已通过魂识虚空建立了一丝心灵感应,只怕她会以为自己变回了数十年前一身凡骨的自己。青棱心中一惊,才转头开始打量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幽青色的天空,那不是属于凡间天空的颜色,四周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田野,可以毫无遮挡地望见天地的交融处,深浅不一的绿色一路延伸到天上,像一条巨大而厚重的绿毯,把整个天地都严实地包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青棱的记忆停在自己解开了元神封印杀了杜照青,再往后,就是彻底的黑暗,而那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紧紧抓住她,想把她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扯出去,可最后到底怎样,她却毫无印象。
“你醒了?”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青棱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才发现身后坐了个人,白衣残破,发丝散落,不是别人,正是唐徊。
“师父!”青棱惊诧地叫道,这一叫,吸入一口冷气,顿时喉咙一痒,她便没命地咳了起来。
天,似乎又冷了一些。
“吃了它。”唐徊递给她一颗丹药。
是祛寒丸,用来治疗一些寒毒,必要的时候,也能御寒,就像现在。因为体内受冥火反噬,唐徊总是随身带着祛寒丸,并未放在储物袋里。
青棱将药丸吃下,一股灼热自腹中升起,渐渐化成暖流游走全身,寒意顿减。
“师父,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还有,我的灵气全部消失了。”青棱问出一连串问题来。
“不知道,我也一样。”唐徊回答得很简单,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让他原来冷漠的面容,显得愈发清俊,“既然醒了,就走吧。”
唐徊没给青棱休息的时间,径直站起来朝前走去。
真的就只是用双腿走!青棱迈开酸痛不已的双腿追上去。很快的,青棱就发现,他们不仅失去了灵气,失去了法力,就连储物袋也无法打开,法宝失灵,仙宠也出不来,所有修仙界的东西到了这里,都毫无用处,他们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凡人。
可悲剧的是,这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凡间,因为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她感受不到半点灵气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迹存在,这里像一个被神遗弃的地域,暗暗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一连走了数天,天空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青棱终于分辨出这个地方的白天黑夜,白天是青白无云的天,夜晚是幽青无月的天,这是个昼夜温差很大的地方,一天中就能将四季尝遍,夜晚最冷能下起绵绵大雪来,到了白天就化成积水,天慢慢热起来,最热之时整个天地像个炙热的蒸笼。比如现在,青白的天空中没有烈日,却散发出诡异的热度,青棱满身大汗,鬓边发丝粘在额上,只感觉连呼出的气也是热的。
唐徊并没比她好太多,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紧抿的唇却红得出奇,他并不像青棱那样大汗淋漓,竟连一滴汗都未曾有过,一身白袍已是残破脏污,他却像个习惯奔波的旅人,没有丝毫嫌恶。
“师父,喝水。”青棱自包里掏出一个水囊,递到唐徊面前。
从前当凡人的时候,她常常进山,一去就是数月,这些东西都是必备,后来重回仙界,这个习惯却没有改变,如今派上用场了。
水囊里装的是夜里积雪所化的水,走了这么多天,他们就没见过其它水源。从前能吸纳灵气,还有仙果灵丹供给,可以很久不进食,但如今在这一穷二白,连灵气都没有的地方,他们也和凡人一样会饿会渴,只是耐饥渴的时间比凡人来得长罢了。
水囊里没剩多少水,要撑到夜里下雪,唐徊看了眼嘴唇干皱的青棱,摇摇头。
青棱抹了抹脸上的汗,抬起水囊,只喝了一小口,雪水已变得温热,有些甜,很是滋润,她又倒了一点水在手心里,把萎靡焉然的肥球掏出来,喂给它,这个家伙一直呆在她的挎包里,一路跟到了这里,青棱自然无法不理它的死活,再困难的境界,有她一口水一口饭,也就有它的一份。
什么时候,她的要求又变回凡人那样,一口水一口饭,能活下去就好了?
“师父,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没有吃食,我们撑不了多久的。”青棱望着无垠的原野道。
唐徊抬眼四望,却一筹莫展,青棱说得没错,这片原野上连一只鸟兽都没有,地上没有半点可食用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真要啃树皮了。
“再往前走一段看看。”唐徊开口,做回凡人的滋味不好受,他想过会死,想过会有各种危险,却独独没有想过会变成凡人,纵一身修为亦无处可施。
留在原地是死,往前或许还有希望。青棱亦无他法,只能跟着他的脚步朝前去。
转眼又是十多天过去,青棱修为不如唐徊,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近极限,唐徊亦不好受,他修仙几百年,见惯生死,习惯仙界诡谲多变的危险,却不想如今竟被饥饿所苦,若是饿死,只怕到了九泉之下,杜照青和素萦都会笑活过来。
噢不,这二人元神尽灭,魂魄已散,只怕九泉之下,也只有他一人独行。
“山,山!师父,那是不是山?”青棱灌了铅似的身体,忽然兴奋地跳起来,饿得迷离的眼眸,绽放出异彩来,活似眼前摆了一大块烧肉。她不再顾忌唐徊的身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手掌上的温热透衣传来,与他身上的冰寒成了鲜明的对比。
唐徊微微一震臂,却发现她的手抓得紧,便也随她去了,倒是那丝丝缕缕顺着手臂而来的温暖,令他一瞬间有了拥抱的念头。
前方的异象他早已注意到了。天空中一阵淡青的雾气,随着风的方向缓缓流动,墨色的山尖偶尔会透过缭绕的云雾出现在他们面前,远远看去像是一幅会动的画。
幻觉?还是海市蜃楼?唐徊并无任何喜悦,看见山,并不代表那里会有他们目前需要的一切。
“师父,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冰?”青棱的声音忽在他耳响起。
唐徊还未回答,便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她抓起。
青棱一手托着他的臂,一手握着他的掌,冷冽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此时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刻,而唐徊的手上,却没有半点温度。
“我没事!”唐徊神色一冷,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的温暖也瞬间被抽空。
他没再等她开口,便径直朝前走去。
青棱只得按下心头隐约的不安,紧随着他的步伐。
因为有了新的盼头,青棱一扫先前的疲惫,加快了脚步。
那山看似很近,真正走起来,却又十分难接近。
他们又用了三天时间,总算走到了山脚下。
那是一条连绵不断的山脉,展眼望去,没有尽头,向两边延伸。数座山高低错落,仿如海涛起伏不定,山势并不陡峭,但山林中的植物却十分茂盛。
这座山仍旧毫无灵气,虽然植物茂盛,但灵气却像被抽干了一般,不知道去了何处。
唐徊心中一阵失望。青棱却已冲入山中,她的耳朵很尖,已听到潺潺水声。她与唐徊不同,唐徊想取回修为,而她却想要一顿吃食裹腹,生存的问题先解决,她才有力气去考虑更多。
山路难行,但于青棱而言,山却是她最常打交道的地方。
“师父,你小心点儿,跟好我!”她一边叮嘱,一边拔开尖锐的草叶,手脚利落地在山间行走。
自进山开始,二人间的相处模式,已变成唐徊跟在青棱身后。
不多时,便有一条四人宽的溪流出现在他们眼前。
青棱欢呼一声,飞扑到溪里,唐徊也已渴累至极,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冲到溪边。
时值一天中最热的时间,青棱掬了数捧水浇到脸上,然后胡乱一抹,仔细看了看溪里。
溪水清澈见底,并不深,水里时不时有巴掌大小的鱼游过,也不惧怕溪边的异客,游得很是欢畅。
那鱼呈月白色,鳞上有些墨纹,仔细看去,尾部竟是浅浅的七彩色,并非寻常之鱼。
“幻尾龙鱼?”唐徊眉头一皱,叫出了这鱼的名字。
青棱转头看他,唐徊也已用水洗了脸,此时玉一样苍白透明的脸上满是水珠,额前散落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发梢的水顺着脸颊滑落,滚进他微敞的衣襟,无端生出一股贴近人心的美意来,并不像从前那样冷冽难近,青棱看得一呆,这样的唐徊,叫人移不开眼。
唐徊的视线仍落在幻尾龙鱼上,并没发现青棱的失态,仍自顾自说着:“幻尾龙鱼是修仙界极难遇见的灵兽,只生长在最纯净的灵气之水中,每一只龙鱼体内都有一枚由水性灵气凝结而成的鱼珠,若食之,能增十年修为,而它至纯的水性灵气,是任何一个水灵体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这里毫无灵气,怎会生出这幻尾龙鱼?”
他正在猜测着,不期然水里“哗”一声,水花飞溅而起,青棱已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来,往水里一插,便插起一只幻尾龙鱼来。
“师父,先别想啦,现在就是龙肉,咱们也得烤来吃了!”青棱一面飞快地抓着鱼,一面朝唐徊叫道。
水花溅了唐徊一身,他感受着溪水的凉意,看着已挽起裤脚踩在溪里的青棱,她扬眉瞪眼的模样,要比在太初门中整日卑躬曲膝、笑不达心的谦卑来得顺眼许多,充满了生气,像在玉华山初见她时那样,风采盎然。
青棱见他没反对,手脚就更加麻利起来,转眼已抓了十来只鱼扔在岸上扑腾。
“师父,今天让徒弟我好好给你露一手。”她“嘿嘿”一笑,从水中踏上岸,手脚麻利地把鱼剖腹去脏,洗得干净,又赤脚跑到林中,不多时便背了一堆树枝回来,将鱼一条条串到枝上,搭了一个小架子,升起火来,细细烤熟。
幻尾龙鱼味道鲜美,即使没有调味品,也仍是难得的美味,不多时整个河边都弥漫着一股鲜香,经由青棱烤出的龙鱼,色泽金黄,皮酥肉嫩,入口便是鲜甜之味,即使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唐徊,也耐不住美味诱惑吃了数条。
青棱则是开怀大吃,几乎要将这段时间所受的苦经由这些美味补偿回来,肚里有物,干活才有力,只有肥球,有气无力地啃着鱼,它长期以灵气为食,这些毫无灵气的东西对它而言是食之无味的存在。
唐徊吃得不多,很快罢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里的游鱼,直到青棱叫他,方才回神。
“这些幻尾龙鱼,身上并无鱼珠,亦没有半点灵气,而这溪里也并无任何灵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唐徊面上疑色重重,这样诡异的地方,他在万华神州上从未听过。
青棱正在溪边灌水,闻言转头,沉吟道:“师父,纯水灵气才能孕育龙鱼,虽然这里没有任何灵气,但总要有个源头才能孕育龙鱼,后期兴许产生异变,才会令龙鱼失去灵气,我们不妨循水而上,查看这溪流的源头。”
唐徊正有这打算,便点点头,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山里难行,先找一个落脚之处,明日再寻。”
山上不比原野平路,若是天色暗下来,四周树木茂盛,光线透不进来,根本寸步难行,再加上山中湿冷无比,他们也只能休息一晚再行。
“好!”青棱将水囊收好,摘来了硕大的碧葵叶,正要将余下的烤鱼裹好收起,猛然间身边一声闷吼,一道庞大的白影从烤鱼上闪过。
眨眼间地上烤鱼就失了踪影,晕晕沉沉的肥球也被那白影撞到一边,“吱”一声惊吓弹起,窜回了青棱包里。
“小心!火眼白虎!”唐徊一声急吼,迅速上前将青棱一把扯到身后,带着她步步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