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傍晚,窗外,暮蓝正逐渐取代蔚蓝,然后一点点的渗透进来,衬托出灯火流泻,明亮非常。
徐唐默默退出卧房下楼,秦纵遥回眸,正好将欧之盈双肩的瑟缩,眼中的敏感以及明显的受伤收入眸中。再看跪地的秦慕清,即使倒映着灯火色泽,他的瞳仁依旧黏黑似深深午夜,里面盛着的,是积蓄多年的思念,是难以割舍的爱慕,是发自内心的亏欠……但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是的,眼前身量一改轻盈只剩干瘪、容颜再无美丽唯有伤痕的欧之盈,让秦慕清觉得恐惧。
喉头动了几动,纵然平日思维敏捷口齿不俗,面对眼前这一幕,秦纵遥也有种无力感——
不知道能说什么的无力感。
他能理解秦慕清的心情,更能体会欧之盈的酸涩,只可惜,于这一刻的他们来说,自己这个旁观者,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或者说,世界上哪里有真的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呢?
尴尬悄无声息的蔓延,秦纵遥弯腰,用力搀扶起身体仍在抖动的堂兄,借身体靠近的空隙,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快道:
“别这样,她的情绪刚刚稳定一些。”
情绪刚刚稳定一些……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不言而喻。
秦慕清怔怔望向不远处单薄瘦弱的黑色身影,脑子里乱糟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起没有同自己一道回来的杜晚妆,她呢,情绪也还稳定么?不过,再见“如此”初恋的冲击实在过于庞大,大到让他根本无暇他顾,只能不断深呼吸,深呼吸,以此缓解内心无法细细分辩的所有思绪。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熟练打开平板,欧之盈在上面匆匆写下几个字,举起来时,朝对面两个和记忆中基本没有太大改变的男子勉力微笑。秦慕清的失态难以避免的让她感觉有些受伤,只是,早经历过那么多坎坷与跌宕,欧之盈的心胸再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了一次强.暴而坠入无底深渊的大小姐。如今的自己,千疮百孔加身,一个小小的眼神又算什么?
“抱歉,之盈。”秦纵遥率先开口,“来之前,我把部分事情和他说了说,所以……”
紧紧盯住这张残破面容的眼神终于不再胶着,秦慕清低头,在呼吸终于均匀平顺之后,挤出一丝笑意,道:
“不吓人,只是……我只是没想到……这一辈子……还能见到你。”
欧之盈淡淡一笑,聪慧如她,哪里想不到他省略的字眼。
他没想到的,更多的应该是还能见到如此不同往昔、甚至可以说换了个人的自己。
她并没有点破,毫无意义不说,只会让场面变得尴尬。时光和罪恶带走了她很多曾经拥有的东西,如今,还有机会活着见到他们兄弟两个,于内心而言,其实也算一种安慰,至少可以让自己确信,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的陷入不见天日的黑暗,尽管自己曾在那样地狱般的黑暗里彷徨许久。
“我也没想到……”
她写下这五个字,又指指沙发,示意他们坐下来聊。
“这辈子,还能见到你们。”
茶几上摆着徐唐之前端来的一杯奶茶,两杯清水,三个人无言落座,陷入短暂又各自思绪纷纷的沉默。
少顷,端起温热清水的秦慕清抿了一口,艰难开口:
“对不起,之盈。对你所经历的所有,我……不想求你原谅她,更不能让你原谅我,只希望……”
欧之盈怔住,旋即亦端起奶茶,闷头吸入一大口。
又甜又滑的奶茶在舌尖打个转转顺着喉咙滑下去,甜滋滋的暖热给胃带去一种妥帖和安然。回来之后,她格外喜欢甜食,好像只有吃一些甜到发腻的东西,才能舒缓体内积蓄多年的苦。她也知道,秦纵遥,何尽欢和徐唐暗地里担忧过这件小事,后来应该是那个叫梁泽的医生跟他们解释说,既然愿意吃,就随自己的意,这种偏好更多的是一种心理需求,等情绪慢慢好起来,会慢慢正常起来。
她隐隐感觉到梁泽说的其实没错,与其说是过度的嗜好甜食,不如说她是觉得甜食能够带来抚慰和勇气。
自己太需要从绝对的黑暗中寻找那么一点勇气和光亮,太需要了!
“我听说……你一直没有结婚,很惦记我。”
放下奶茶,她在平板上写,然后,伸手拍拍秦慕清的手背,递给他看。
粗糙手指带来的触感让全身再度颤栗,苍白得像失血过多病人一样的他扬眉浅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从前笑靥如花的之盈的模样:
“嗯。”
“所以,你不用企求我的原谅。”他的眸光里闪耀着一种奇特的动人色泽,欧之盈看得真切,很明显,他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而那样的回忆里,自己远不是如今这幅吓人脸孔,“慕清,从前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谢谢你对我的情意。这句话,迟到很多年。就像纵遥和尽欢说的那样,如果当初的我是因为不爱你而被……她憎恶,但……”
欧之盈顿了顿,忍耐住眼睛的湿润,继续埋头写字:
“但,你用你多年的情意偿还、回报了。我对她有恨,与你却无关。”
没想到她会这么看待来之前最为忐忑纠结的问题,秦慕清忽然想起上午在机场,看到康康无邪笑容的瞬间,不知为什么,这一刹那,他又有了那时的感觉——突然间想流泪。伸手胡乱摸了一把脸,之前堆积在内心的恐惧逐渐散去,他朝陪伴在侧的秦纵遥半是抱歉半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声道:
“让我们聊聊,可以么?”
“当然。我去下面找徐唐,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秦纵遥优雅起身,留给两人一个温和儒雅的笑,将安静留给多年未见的两人。
——*——*——
客厅里,徐唐正在百无聊赖的转换电视节目。
快速跳跃的画面和光亮闪得秦纵遥眼睛花,他停下回复邮件的双手,道:
“无聊?工作都做完了吗?”
“……”
丢过来一个怒对资本家的眼神,徐唐抓起抱枕悉悉索索挪到沙发这一头,弯腰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
“别说你一点儿不好奇他们在聊什么。”言罢,他眼色朝楼上递了递。
“有什么好奇的?”亲纵遥则回以一个“你果然很无聊”的眼神,伸手将银色电脑盖上,脸色淡然,“这种局面,是他们两个都没想到过的,说起来,对双方都是种折磨。不过话说回来,慕清大概需要这样的一回折磨,我只是有些觉得对不起之盈。从她的角度来说,就算拒绝见面,让他永远无法释怀,也不是不能理解。”
“之盈……不是那样的人。”
徐唐感慨一句,沉默片刻又想起什么的道:
“对了,玉城那边传来消息,张梓盛被双规了。”
坚毅又性感的薄唇扬了扬,秦纵遥慢慢摩挲着光滑的电脑面,轻描淡写的回应:
“罪有应得。”
“看你一幅意料之中的样子……”徐唐推了推眼镜,“是你下的手?”
“哪里需要我下手?我只不过,让于啸和郭签敲打敲打了他最信任的助理大吴而已。其它的证据,林咏不是早备下了。”
“如果说林咏对詹明还有些欣赏和亏欠,对张梓盛,则完全的是利用。她如今身陷牢狱,怎么可能让张梓盛逍遥快活?你也说得对,那家伙罪有应得。我听说,他保养的那些情人,什么大学生之类的,在他双规之后纷纷主动将他之前赠送的名车名包交出来,还有几个甚至说是受他的强迫,反倒是他的发妻,虽然没有主动去看他,在接受询问时,没有说一句坏话。”
“树倒猢狲散。逢场作戏,哪里又有情分可言?”
徐唐点点头表示认同,唏嘘一阵子又道:
“你刚说慕清需要这样的一回折磨,什么意思?”
“呵……”
秦纵遥顺势回眸,往静悄悄的楼上望去,眸光深深:
“之盈是他这么多年的心魔,如果不除掉,他又怎么可能明白,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最后一句话听得徐唐蓦然瞪大眼睛,半笑半惊道:
“我去!兄弟,你现在可以啊,连网络流行语都信手拈来了。”
显然很不满他的惊诧打趣,秦纵遥故意板起脸孔:
“怎么,我瞧着像老古董吗?再说,尽欢不是有点小网瘾么,我必须和她同步啊,不然如何从了解发展到默契?”
“后一句赤果果的秀恩爱,我就不反驳啦。”徐唐摊摊手,“不过,前一句,老秦,你还真是蛮像的。”
“你……”
“太太请进。”
大门滴的一声响,随着保镖的话落下,驼色身影匆匆闪入,急道:
“纵遥,晚妆果然没有去找杜晚菁!她回国了,是下午三点的航班!”
“林亚核实了么?”忙放下电脑起身,秦纵遥一边握住妻子微凉的手,一边轻抚她的后背:
“别着急,她在国内更好办。”
“可是,林亚说除开航班名单确认,再查不到她的更多信息。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
“谁?”秦慕清的声音从楼上飘过来,“是晚妆吗?”
【春天来啦,亲爱的们,春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