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越过窗棂,落在临窗的素净桌面,上头摆的几样清简素淡小菜被照映得格外鲜艳好看。
正给秦纵遥再续一碗帮助愈合伤口的黑鱼汤,听到是徐唐,何尽欢舀汤的手不觉顿下,梁泽亦停下筷子。
“喂,徐唐,什么事?”
只能用左手的秦纵遥坐在靠窗位置,英俊面庞笼罩着一层流金轻纱,薄唇如刃,透露出一股特有的坚毅之感。
“之盈……想见你。”
徐唐的声音穿透电波抵达耳畔,潜入耳朵里,却有一股不那么真实的味道。
心头和眉心同时跳了跳,秦纵遥握住手机,沉静道:
“我立刻安排过来。她忽然提出见面,有些反常,在我去之间,你必须和她寸步不离。”
“明白。不过,医生能允许你今晚又出来么,伤口不会有问题吧?她不知道你受伤,还没敢说。”
“不会有什么问题,放心,待会儿见。”挂断电话,他注意到对面眉眼温雅的梁泽和身旁的何尽欢正一瞬不瞬看过来,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在吩咐陈雪林亚立刻安排六点十分秘密前往临安路公寓后,他的眉梢悬着几许难以形容情愫,主动而温和道:“之盈想见我。”
身穿一件雪青色休闲衬衫的梁泽立刻望向何尽欢,她已有身孕且反应剧烈,心情实在不应该过于起伏。
出乎他意料的是,何尽欢像是毫不在意,将黑鱼汤轻轻搁到眉目萧然的男子面前,柔声道:
“去吧,我在医院等你。”
“好。不超过十点半,一定回来。”
左手和右手差不多同等熟练,秦纵遥舀起黑鱼汤慢慢饮尽,随即起身,率先离去。
以林咏对之盈的滔天恨意和她如今的重要作用,他必须确保临安路公寓暂时的保密性和安全性,因此需要同林亚陈雪商议路线。
藏蓝色挺拔背影消失在停留着一片橘色落影的门口,吃到一半的梁泽复而继续夹起一块清炒淮山,慢慢嚼碎吞咽之后,才关切道:
“尽欢,你还好么?”
又是这句话。
正舀起一块蜜汁莲藕的手在半空停顿半秒,何尽欢恍然想起之前,在纵遥和房芳的“绯闻”在网上被炒得沸沸扬扬时,远在非洲的他连夜打电话过来,也是这么一句,你还好么?他关心的,从来只有自己好不好。一股暖流划过心田,慢慢在胸口汇聚,她将滑溜溜的莲藕小心放进饭碗,从见面一直想说却没找到机会的话,终于一鼓作气说出:
“谢谢,我还好。梁泽,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昨天……纵遥和我……已经登记了。”
狭长又温润的瞳仁倏地收缩,梁泽的一双琉璃目刹那间失去光华,凝固着,唇角随之嚅动。
他兀自望向双眼清澈神色坦然的女孩,尽管内心不断有声音在说服自己,这是正常的,这是意料当中的,这是自己早就设想过无数次的情景……可是,心房还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痛得紧紧收缩,如同一把利刃剜入,又好像好端端的心脏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留下再也不会愈合的伤疤。
“我……”
花了好几分钟方找回自己的嗓音,他僵硬又是掩饰的抚了抚落在额头前的棕色浅发,尔后,用尽全身力气道:
“恭喜你,尽欢,恭喜你终于实现多年夙愿,我……为你感到高兴。”
何尽欢直直看向面色稍显虚白的男人,她相信,他的祝福是真的,只是,他的伤心亦是真的。
一时间,两人仿佛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彼此凝视着,又彼此沉默着,霞光渐渐暗淡,在桌面勾勒出一道长长的,浅浅的光影,恍若很多从此再也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这一生,从此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自生自灭,然后,慢慢结疤,再然后,在心脏留下一道难以修复的痕迹——
这,是曾经爱过的印记。
“谢谢你,梁泽。”樱唇微启,素颜温婉的她垂了眉眼,左手不自觉的抚上腹部,片刻,宝宝的存在让她汲取到足以让心里话全盘托出的力量,“好像,自从认识以来,我对你说过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谢谢。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是句空泛虚伪的客套,我想说的是,每回当我对你说起它,是发自内心的感恩和道谢,而且,梁泽,我不想跟你说什么爱情有先来后到的这种话,但是,请你相信,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有重大意义的,真的。”
“是么?”
她没说一个字,梁泽心里的痛便会加重一分。
只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回之后,自己和她之间,真的不会再有机会以这种方式交谈,更不会再涉及任何情感牵扯。
这一回啊,是真的真的要道别了。
即使自己能够跨越千山万水回到她身边,但是,却无能为力穿透岁月率先一步相识相恋。
“是。”她认真点头,“你无私无畏的感情让我认识到,我原来也被人那么的爱过,你知道么,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很重要。爱一个人,会让我们变得赤忱勇敢,被一个人爱,则会让人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肯定和重要。对我来说,你就是让我认识到自己可以被肯定,也可以很重要的人。当然,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
接下去的话在心里翻滚过无数遍,也隐晦的表达过很多遍,这一回,却要明白无误的说出来。
她不禁又抚摸向腹部,继续道:
“还是希望你放下。你出身优渥,才学出色,待人真诚,温文尔雅,相信我,你会拥有一份很好的爱情,会遇到一个很好的女孩。”
“谢谢。”
一丝笑意在淡粉色唇角牵出,梁泽放下象牙色筷子,任由眸光里长久贪恋的停留。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就允许自己逾越稍许吧。
或许是这一丝丝压抑、克制太久的放纵之意让内心得到诡异而急促的力量,他忽的向前倾了倾身子,迫切道:
“尽欢,如果……在遇到他之前……你遇到的……”
“梁泽!”立刻听出他想问什么,她松开微抿的菱唇,坚定而决绝的道:“不要问出来,不要那种问题,梁泽!你知道的,人生没有如果,假如以后我们还要好好的做朋友,就不要问出来,不要。这种问题不仅没有意义,我回来不出来,而且,我也不想些虚幻缥缈的话敷衍或欺骗。可以么,梁泽?”
她一向温和善良,鲜少会打断别人的讲话,而这一次,她打断得非常适时,非常决绝。
梁泽当然清楚她是不想给自己任何希望的好意,只是仍然架不住虚空中似有数万支利箭直射心窝,痛得他耳鸣目眩。
璀璨万分的霞光淡了,脊背僵硬的他却不得不用力闭了闭眼,仿佛面前是一片灼眼火焰。
“可……以,当然……可以。”
剧痛中,他拾起仅有的理智,唇色脸色同样雪白,笑容虚弱得大病初愈的人:
“我们……以后……自然是要好好做朋友,这……是……我最后的奢求。”
最后的奢求……
如此卑微而深情的字眼,飘进心湖里,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瞬间将何尽欢的心房淋个潮湿。
可是,除此之外,又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说,能说呢?
早在那个曝热夏天遇见的瞬间,他们的结局已然谱写好。
“对……”
仿佛又回到初遇的那天上午,他打开白色雪弗兰的车门飞快跑出来,利落短发,淡蓝衬衫,五官搭配得疏落有致,整个人散发出舒服亲切的气质,像泉水般清澈,又如月华般柔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指尖的温度恰如其人。
“尽欢,不要……”梁泽低呼,“也请你,同样不要说对不起,可以么?”
余下的两个字在唇畔游移,注意他的眼神里隐隐噙着水光,她不得不将它们吞入腹中,粲然一笑:
“好,不说。”
“嘿……”一声轻快飞扬的招呼打断两个人间的对话,白大褂随步履往后飘起的于佩大步走进来,边走边笑嗔:“你们几个不够朋友啊,在VIP吃饭竟然不叫上我,知不知道我今天被一个磨人小鬼头缠得快要命了,耐性濒临崩溃边缘,亟需一顿美食发泄发泄啊。”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何尽欢忙道,于佩一来,尴尬多少解除,真是太谢谢及时出现的她了。
“你?”扫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几乎全是清淡得不见油盐辣椒的菜肴,于佩眼珠子咕噜一转:
“这口味儿?那还不如让我继续崩溃呢。梁泽,我请你去吃小龙虾吧,这个时候,小龙虾和啤酒更配哟。”
“我……”梁泽顿了顿,点头起身,“好,我去开车过来。”
“别呀,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一起走过去吧。”
言罢,两人同时道谢,一前一后离开。
望着他们在夕阳余晖中拉得斜长的片影,何尽欢忽然觉得,于佩定是瞧出什么来了。
她呀,是想为自己解围,也是真的心疼梁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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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路公寓位于楼体顶层,私密性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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