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鸟雀清鸣,蝉声嘹亮,夏日晌午特有的灼热气息在空气中扩散。
明明是明亮至极的一天,对林咏来说,却是无比黑暗的一刻,周身清寒得像永远不会再温暖起来。
她费尽心思,为终日郁卒牺牲性命的丈夫复仇,为无法得到身体羸弱的儿子谋算,结果,他说自己什么?背叛?哈哈,多么可笑的两个字眼,若论背叛,秦任重没有背叛兄弟之谊吗?木采清没有背叛当年盟约吗?欧之盈没有背叛他们兄弟两个吗?秦纵遥没有背叛从小长大的情分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全背叛了秦氏家族!
只有任重,只有自己,一直在秦氏家族的和谐和未来付出,为什么到儿子这里,他觉得是自己背叛?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越笑越怒,越怒越笑,胸口凝滞的一口气喷薄而出时,手臂随之挥起——
啪……
一阵风扬起,左脸颊立刻火辣辣的疼,秦慕清本能的捂住发热的脸,不敢置信的看向母亲。
从小到大,或许是心脏不好,他从来没有挨过打,别说打,连骂都很少挨,爸爸在世时如此,爸爸过世后更如此,不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他们总是包容理解,所以小时候他偶尔看到秦纵遥挨伯父狠揍,只觉得自己多么幸运,至少,父母双全,不用挨打。然而,这一刻,曾经以为的幸运忽然间化为乌有,不,不是化为乌有,而是悉数变成一个笑话。
自己哪里又幸运呢,父亲心属他人,母亲设计父亲,可怜可悲的自己,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有所察觉。
自己哪里又说错了吗?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背叛吗?莫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毕竟姓秦,是秦家的一员!
骨子里其实一直认为自己是秦氏家族一员,他自然不明白林咏心里的想法,更加不会认同她心里所定义的背叛。
秦慕清捂住脸,在寂静中步步倒退,满脸的难以置信促使他转身,恼怒的把摆放在桌面的饭菜全部掀翻在地。瓷碗碎裂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在他们母子之间割到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的出现,既超出林咏的想象和预料,更不在秦慕清的设想当中。他忽然想起去看中医那天,秦纵遥忽然失魂落魄,导致何尽欢匆匆离开咖啡馆,原来如此,原来确实是她……
“别不承认了……”
他站在满地残碎当中,心里始终无法接受父亲的死竟然和母亲有直接关系,却又不得不接受,嘴上因而越发尖刻:
“你其实心里一直恨爸爸,恨木采清,不是么?所以,直到多年以后,你还要把那么残忍的事实告诉秦纵遥!”
身体微微一晃,林咏怎么也想不到儿子竟会说出这么鲜血淋淋、直戳心窝的言辞。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眼前默默浮现出那些久远却历历在目的岁月,自己恨木采清么?当然,她凭什么可以得到任重的全部心神,即使秦道远使了下作手段将她强取,任重对她的关心还是不减丝毫,反而越发浓厚?自己恨任重么,也许吧,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寄情工作试图忘却情殇的日子里,自己是怎样睁着眼度过一个又一个失眠夜……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明明一再隐忍,上天还是不肯善待,偏偏让慕清打一出生就注定身体难比常人?
他有什么比不上秦纵遥,呵,那样一个强.奸生下来的产物,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比不上他?
想到这里,她缓缓睁开两只微往上吊的凤眼,之前里面的风雨全部散去,化作一种没人能懂的寂寥。
“难道你不恨秦纵遥么?”一朵心酸又诡异的笑浮动在稍显雪白的容颜上,她看向眼神惊恐的儿子,轻挑眉梢道:“要是你不恨他,怎么会在偷看到我的日记之后,把木采清想掐死秦纵遥的事告诉云姨,以至于她突发脑溢血身亡?要是你不恨他,怎么会煞费苦心找出变成植物人的何文,让他万众瞩目的婚礼变成笑话?要是你不恨他……”
“妈……”
秦慕清的瞳孔突然放至最大,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是你故意让我看到你的日记,看到木采清差点掐死儿子的那一段?”
这件事,他原本不知情。
回国之后,偶然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去老房子那边,结果林咏很不巧出了门,房里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本厚厚的牛皮日记本。
当时,他第一个念头是,妈妈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连一向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本也忘记放回去,而且,她还越来越喜欢回忆往事,所以时不时翻出从前的日记来看。他并没有偷窥母亲日记的念头,走过去准备替她放回原处,结果眼睛近乎本能的瞄了一眼,一句触目惊心的话映入眼帘——
从没有见过木采清这么狠心的女人,她竟然想掐死刚生下的儿子……
当时,秦慕清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了。
那一瞬间,似乎觉得找到了一个报复秦纵遥的宣泄口,只是,冷静下来后,他在秦纵遥面前始终说不出口,于是去和云姨求证。
从小对秦纵遥宝贝得不得了的云姨似乎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被自己知晓,惊慌失措,痛苦难当,同时还陷入深深的恐惧,恐惧他会不会去和秦纵遥讲。看到云姨那幅又惊又骇的模样,他立刻清楚事情不假,于是出言讥讽他们母子两个一脉相承,全是杀人凶手,云姨愤怒不已,急吼吼的争辩,随后忽然抱住头,整个身体栽倒下去……
眼见儿子的面颊因为过度惊诧和剧烈呼吸而导致泛出几分异样的粉红,林咏淡漠垂眸,凝向鞋面上光芒闪耀的钻石。
片刻,她开了口,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蝼蚁小事:
“憎恨伤身。你那么怨恨他,妈妈只是给你提供一次发泄的机会。”
“云姨……”
心中惊骇的浪潮霎时间达到顶峰,秦慕清背靠坚硬墙壁,雪白衬衫映衬着窗外倾入的阳光,越发显得白得刺眼。
“你想说云姨无辜吗?”林咏扬眉,端丽面庞无端端的显出肃杀之气,“慕清,你不会想说这句话吧?我还以为,看到云姨死去,秦纵遥伤心得不能自已,你应该发自内心的愉悦。再说,云姨哪里无辜?从小她就偏心眼,把秦纵遥当成眼珠子一样看护着,对你呢?说得好听是尊敬,说得不好听,是疏离。”
“不……”
乍看上去,云姨的死和自己,和说得头头是道的妈妈没有任何关系,毕竟,谁也下手对她怎么样。只是,秦慕清此刻却从这一件小事看出来,自己的妈妈果然强大到令人害怕,她悄无声息看出自己深埋以久的怨念,不动声色的“意外放置”日记本,然后,冷眼旁观自己掌握秘密之后的行动……
他摇头,混乱又震惊的思维却难以组织好语言:
“不……不一样……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既痛又伤,林咏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儿子焉语不详的辩解。
不过,她不打算继续对峙下去,这对母子关系没有任何好处。
等到自己铲除所有障碍,将秦氏纳为己有,或许,年轻尚轻的儿子终会明白才是真正没有背叛秦家的人。
她这么想着,眉眼间浮动的情绪悉数沉淀下去,抿唇朝外走去。
“妈……之盈……”大汗淋漓的身体虚乏到极点,秦慕清顺着墙壁跌下去,“之盈的事……”
“那对耳钉,确实是她的东西……”林咏再没有转头,身形僵硬的挺直,“要是你还想见到她,就好好吃饭,养好身体,等妈妈把手头的事情全部结束,她再也没有倚靠,届时,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你。”淡淡丢下在秦慕清听来不亚于惊雷的这一句,林咏做了让保镖锁门的手势,同时吩咐焦姐:“焦姐,麻烦再给他做一顿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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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摸了摸那天被妈妈甩的左脸,秦慕清望向漫天繁星,这已经是关进来的第四天了。
不禁再度回想起月光咖啡馆那天和何尽欢的简短碰面,如今回过头去看,那天,秦纵遥和何尽欢像是商量好的动作。
他们肯定知道什么,要么关于爸爸,要么关于之盈。
思及于此,他幽暗起伏的眼神冷静下来,回头看向正响起悉悉索索脚步声的门口。整整一天,妈妈没有出现过,整幢别墅更是安静得出奇,她会不会出去,或者和那个所谓的同学幽会?要找出答案的决心使得心脏飞快跳跃,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眼看向桌上泡得发黄的黄山毛峰,心一横,抓起薄胎瓷杯砸向地面,迅速弯腰拾起碎片,闭眼利落划向左手手腕处的动脉……
“慕清少爷……”
端着一碗精心熬制过的燕窝,焦姐含笑走进阁楼,当她看到坐在地上的秦慕清血流如注,下一秒,尖叫瞬间划破夜空:
“慕清少爷……啊……少爷!快啊,通知太太,少爷割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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