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温淡,由长廊至喷泉拉出一条长长的暗金色光芒。
凉风起,吹动Summer白色大褂的衣襟,也吹动何尽欢散落肩头的深咖色柔软发丝。
沉默很长时间,深知外国人对于隐私特别尊重,以为听不到答案时,Summer叹息一口,眼睛里夹杂着了然,歉意和理解,先是用英文道:“他一般来探望事先有预约,那回没有。得知他来,去参加女儿毕业典礼的我匆匆开车过来,去到病房,他正在和何文先生说话。我和女儿一起学习过一点中文,能听懂简短几句……”她又换上结结巴巴的英文,“他说:请放心,您女儿现在……过得很好,我会……让她平……安快乐……”
自从两人在一起,他只出过一次国,就是到芝加哥参加KG签约。
原来,他还特意飞来了西雅图么?
让我平安,让我快乐,纵遥,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为什么,这么多的事,从来不跟我细说清楚?
“所以,我猜测你们很熟。而且,在此之前,院方和我不知道何文先生还有亲属。”
“谢谢你……”
“尽欢!”
温存呼唤从身后传来,面对疗养院主建筑的何尽欢浑身一激灵,飞快回头,然而,匆匆赶来的不是那抹心心念念的秀颀身影,竟是梁泽。
Summer看有人找,主动说还要回去给小女儿做饭,匆匆忙忙离开。
感激不尽的道谢道别后,梁泽已然近在身旁,她低头敛敛湿润的眼角和鼻尖,轻轻一笑:
“你怎么来了?”
“我……你还好么?”几天不见,她的下巴尖细如锥,眼睛深深陷进去,瘦得厉害,背着背包托着拉杆箱的梁泽支支吾吾,心疼而不能言。像是想起什么,松开拉杆箱,迅速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张装在透明文件袋里、写满英文的纸,“他让我过来的。对了,你还没看到爸爸吧?我带了的亲笔授权信,徐唐专门送到机场,说没有这个,疗养院不会通融。”
授权信上三个龙飞凤舞的汉字,越来越偏西的太阳照在上面,纯黑色泛出一层浮动金光,越发显得飘逸悦目。
酸涩、伤感、想念、害怕、担忧……
数种情感汇合在胸口,说不出的滋味犹如一团烙铁塞在心口,灼出来的伤痕历历可见。
何尽欢接过来扬了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淡定:
“他让你过来,特地送这个?”
“是。”梁泽点头又摇头,“也不是。他让我过来,保护你,担心你出事。尽欢,潭城发生了很多事,他暂时被限制出境。”
天高海远,他们的关系明显还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只要自己有意糊弄,不说打消她的爱意,至少有机会带她远走高飞。
然而,终究还是做不到睁着眼睛撒谎,梁泽啊,你这辈子,算是逃不过自己的圈囿了吧。
他暗叹。
听梁泽说是秦纵遥让他过来,何尽欢心里不是没有失望和难过的。以他的能耐,很快就能查到自己来到西雅图和为什么要来,他还不肯自己追来解释几句么?这会儿听到“限制出境”四个字,她先是怔住,随即顾不上情绪起伏,心里涌出深深的担忧:“为什么会被限制出境?秦氏出事了吗?”
金橘色太阳渐渐沉下去,只余天光云影共徘徊。
看看腕表,临近六点。
决定明天再来亲自察看何文状况,为了让她情绪有个缓冲,梁泽温和道:
“我会事无巨细,把所知道的全告诉你。这两天,你住在哪里?我们先过去,慢慢说,好么?”
——*——*——
秋雨连绵,声散败荷丛里。
下雨的天气,天黑得愈来愈早,夏日碧意清凉的老宅,此刻放眼望去,只觉一片幽岑静寂。
推开车门,佣人打伞迎过来。
秦纵遥走上台阶,守在原地的于大维正望向雨帘,满脸担忧。
“纵遥,怎么今天才来呢?老爷子叫人传了几次话。”
昔日清俊无两的男子瘦削几分,眼睛和不远处的森林一般冷幽,西装革履的装扮,左肩躺了几颗正在消融的雨滴。
这话颇有埋怨的意思,四下观望老爷子不在旁边,徐唐朝于大维一鼓腮帮,同样报以埋怨的语气:
“于叔,我们哪里有时间过来嘛?您不知道呀,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而且时不时还被人跟着。”
“我知道。”于大维望望屋内,皱眉道:“我这不是担心老爷子么,又气又急的,他连续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睡觉了。”
“纵遥也没有。”
徐唐分辩一句,见秦纵遥神色淡漠往里走,他连忙跟上,同时转头朝于大维做出夸张口型:
“估计要吵架,快来帮忙。”
“正好我去看看老爷子喝完燕窝没有。”
于大维收到,他岂能不知两父子说不定又有一番争论,不说旁的,何尽欢突然逃走,让秦家在媒体及社会各界前颜面尽失,光这一点,足够老爷子跳脚。拿起早早吩咐医生备好的速效救心丸,他跟着两个年轻人走上楼,神色严峻。书房内,老爷子提着狼毫练字,垃圾桶附近扔满一团又一团的弃纸。
不过短短四天时间而已,因相继收到法院传票及被指证涉嫌谋杀,集团股票连日下滑,损失惨重。
与此同时,在这个什么消息都依靠网络传播如飞的年代,业绩也受到严重影响——
没有谁愿意和一家目前正处于信誉危机的公司合作,何况,诈骗和谋杀均不是小事,就算后来证实是误会,也等过了这段再说。庆幸的是,谋杀对象是何尽欢的父亲,提出指证的何伟,而何伟是何尽欢叔叔的身份这一事实被秦纵遥想办法压制下来,否则报道一出,还不知要引起多少闲言碎语和议论纷纷。
所以,眼下境况用风雨飘摇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远哥,燕窝都凉了,快点喝吧。”
于大维走过去,瞥见秦道远正在写一个“忍”字,只是,提笔过于用力,手背青筋高耸,哪里写得好?
身穿真丝黑金色唐装的他将笔一掷,看向神色寡淡的儿子,想忍下去的火噌噌往上窜。
“你只是被放鸽子,不是当鳏夫,至于这么神不守舍吗?”
接过于大维执意送来的燕窝,他舀了舀,勉强喝下一口,又搁下。
亲手创建的产业眼见跌入困境,这种时候,吃龙肉都不是滋味。
于大维和徐唐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哀嚎,老爷子说话有必要这么刻薄吗?
幽静如渊的眸子飞出一道冷锐的光,秦纵遥立在原地,不由回想起小时候,好多次站在书房挨骂的情景。说起来,好像都是调皮捣蛋,用功懈怠的小事,可是,每一回,他均能想到最严厉最刺心的字眼责备自己,好比眼下,他明知是秦慕清暗中作梗,让尽欢临阵独自跑去西雅图,他还是只怨自己,还要说出“鳏夫”这种字眼。
也好,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淡淡迎上父亲不怒而威的注视,松开抿成直线的唇:
“未婚妻远走他乡,我自然担惊受怕,而不像某些心肠冷硬的人,妻子杳无音讯,没事人一样过生活。”
此话一出,于大维神色大变,徐唐则身体歪了歪,好想直接瘫到地上装死。
木采清的远离一直是秦道远的人生逆鳞,这么多年,谁碰谁倒霉。
砰——
茶杯碎裂的声音在室内回旋,有佣人听到响动,立即跑到门口张望,离门最近的于大维赶紧招手让她走。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秦道远怒喝,拍案如雷,“你这是在指责我,让你没有母爱吗?”
秦纵遥早料到他会发火,所以并不惊诧,更不害怕,姿态神情依旧是淡漠疏离:
“我不敢教训您,只是她离开多年,是事实。您叫我过来,如果是想问我秦氏接下来的困境如何度过,我可以告诉您,我在想办法,尽量不让您失望,这是我执掌秦氏的责任,也算是身为您儿子,对您应尽的义务,毕竟,大家都知道,秦氏是您的命根子,除开它,您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如果您是想问我怎么解决尽欢的事,我那是那句话,她是我选定的女朋友和妻子,旁人无权干涉。”
“哈哈……”
怒极反笑,倚着红木大书桌,秦道远哈哈一阵子,语带讽刺:
“你视人家为妻子,人家视你为丈夫吗?她那叔叔,怎么跑去警局指证你谋杀何文?”
“说到何文,您应该知道……”秦纵遥冷冷瞧着父亲的脸色,第一次把心中最深,遇到尽欢后最怕的怀疑宣之于口:
“我是子承父过。”
秦道远的脸色直接变成难看的猪肝色,他的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大维则满脸惊诧,瞧见徐唐这么平静无波,他迅速意识到,这种怀疑,在两个年起人心里恐怕已酝酿许久。
“另外,不知秦慕清告诉您没有,何文没有死,他在西雅图GreenTree疗养院。尽欢突然离开,就是秦慕清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双臂往后撑住书桌边沿,秦道远像听到什么惊悚故事一样睁大眼睛,脸色逐渐转为灰白:
“何文没……有……死?”
【这一周小朋友没送幼儿园,每天陪着他各种看病推拿,感觉这一周特别漫长呀,哎】
【亲爱的们,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