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陈设清简别致,一方卷帘收起,放眼望去,青山如黛,雨丝在半空连绵起一层薄薄的白雾,萦绕似轻云。
红色炉火上的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一套天青色茶具俨然静置,并无冲泡痕迹。
看来,曾家望来得早归早,却没什么心情品茶。
看到曾老头吃瘪,莫一心情大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在纯木矮几旁随意坐下,长腿交叠,两只脚尖晃来晃去。相反,秦纵遥坐得相当端正,外套轻轻搁在身旁的垫席上,白衬衫越发衬托得神情如雪般冷清。两个人一个闲散不羁,一个优雅难测,曾家望恨得牙痒痒,又不好发作,示意两保镖去楼梯口守住,亲自关了门,走到秦纵遥对面落座。
“有备而来,的确是你的作风。”他慢慢转动把玩得光溜的核桃,鹰钩鼻装作不在乎的耸了耸。
“开门见山吧。”懒得玩些迂回的虚把戏,秦纵遥不动声色道。
“爽快。”眼角余光横一眼几分内改变几次坐姿的莫一,曾家望放下核桃,提起水壶,道:
“有人说,你一直想要把我们老曾家挤跨。”
滚烫的水注入茶碗,片片形状均匀秀美的龙井顿时飘浮如舞,清香四溢。
秦纵遥冷冽一笑,目光停留在茶叶上,直言不讳:
“如果没记错,咱们可是仇人,别说挤垮曾氏,就算血债血偿,也属正常。”
“这么多年,大侄子还是没放下。”曾家望端起一碗轻轻搁去对面,又端起一碗递给莫一,谁知时刻惜命的莫大律师来了句:
“没毒吧?”
晚辈面前,曾家望实在不好怒形于色,两撇浓眉抖了抖,端回来自己抿了一小口。
插科打诨的莫一笑嘻嘻的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气得他恨不得立即让莫一滚蛋。
清新茶香在唇齿间荡漾,回甘无穷。
不明白他究竟想扯些什么,秦纵遥沉默,英俊如铸的脸庞波澜全无。
既然对方主动约见,耐心这东西,自己当然更胜一筹。
果然,片刻时间,曾家望开始沉不住气,逼近重点:
“何尽欢是何文的女儿,何文是谁,你清楚。如果何尽欢知道何文当年在做什么,你说,她会不会怀疑点什么?”
“噢。”秦纵遥口气略扬,不动声色将问题推回去,“曾叔父认为,何文当年在做什么呢?”
几年没有近距离接触,更没有交谈机会,曾家望没有料到,秦纵遥的镇静本事早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即使丢出这么一枚重磅炸弹,他仍然淡定,不见半分紧张或波动。难道,他和那小丫头之间只是一场明文交易?如果是,这小子怎么敢放心让她进秦氏,还揽下收购案的活儿?他细细打量对坐男子的面容,希望捕捉到一丝风吹草动,可是,完全没有,他双眸幽静如渊,神态自若,辨识不出任何东西。
能让曾老头一二再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在解气!
莫一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直接忽略曾家望瞪过来的凶狠眼神。
“自然是秦氏所生产的饮料致使几百人中毒的大事件。”思索半晌,曾家望决定单刀直入。
“所以?”清隽如墨水轻逸的两道眉高高扬起,秦纵遥放下茶盏,目光直直投过去。
“所以?”曾家望气结,不离手的核桃重重敲在矮几边,“跟我装傻,有必要吗?”
帘外雨潺潺,室内茶飘香。
收回黑洞般仿佛随时能把人事吸进去的眼神,秦纵遥侧眸眺向窗外,绿山白雾,竹叶青翠,用失望的口吻道:
“还以为特地约见有什么大消息,原来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如果没有别的,别耽搁彼此的时间。”
“你……”屡屡被一晚辈后生噎得回不上话,曾家望怒极,片刻又眯着眼睛笑,一幅老谋深算的狐狸样:
“何尽欢要知道何文调查的是中毒事件,她会不会觉得何文死得蹊跷呢?”
悠闲嗑着瓜子的莫一再度哈哈大笑,斜飞的桃花眼里堆满鄙夷:
“蹊跷这个词在法律上来说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就算所有人都怀疑,证据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曾家望呛回去,两撇浓眉一跳又一条,他最看不惯莫一吊儿郎当的鬼样子,偏偏这家伙还是难缠的律师。
“伪证可不算。”莫一摇摇食指,手肘支在地上,整个身体呈侧躺状,“再说,你有证据,难道我们没有?”
“你闭嘴!”
曾家望叱道,眼看莫一要反唇相讥,秦纵遥微抬左手,他噤声,丢了个白眼继续嗑瓜子。
“好,既然有筹码,曾叔父不妨说说,想要什么样的条件。”
“听说你和何丫头感情不错。”鱼儿终于上钩,曾家望刻意放慢语调,摆出仁慈的长辈姿态。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怎么是考验耐心呢,我是真心为你们老秦家高兴。还以为,经过那件事……”瞧见秦纵遥伸手够到外套欲起身,吊胃口的曾家望急了,连忙半站起,快道:“好好好,算叔父不识相,不该提。直接说好了,清心茶的授权合同还有两年到期,不如,咱们考虑考虑提早结束?你应该知道,当年很多事情见不得阳光。眼下秦氏全盘掌握在你手里,你年轻有为,不在乎一两个产品。”
把一枚瓜子壳吐得远远的,莫一坐直身体,嗤笑道:“哟呵,贼喊捉贼呢。”
秦纵遥清浅一笑,原来老头着急呢。
和梁氏进行低价竞争一败涂地,股票狂跌不止,再加上一个时不时去拉斯维加斯豪赌欠下巨额债务的儿子,不急也难。
“我是不在乎。”轻轻开口的他话锋陡转,刀锋般的锐利:
“可是,死者在乎。所以,还请叔父尽早撇掉妄想。”
“宁愿搭上你女朋友,也没得谈?”
他的冷峻像一座山迎面压下来,曾家望眉头紧皱,转动核桃的手蓦然停住,开始冒出老年斑点的手背青筋毕露。
再懒得耽搁,秦纵遥径直站起来,莫一见状,瓜子往盘里一扔,拍拍屁股率先走到门口。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何尽欢留在身边打什么算盘,道远兄对你,可从来不像亲生儿子。”
曾家望的愤怒终于爆发,两颗核桃用力拧动而发出咳咳的碰撞声。
秦纵遥脸色微变,脚步不停。
倒是手碰到门页的莫一骤然转身,凤眼里霎时堆满戾气,他无法忍受别人戳自己兄弟的痛处。
“你他妈能有点口德吗?”
“莫一一!”还没被哪个后辈这么甩过脸子,立在原地的曾家望气得脸色发青,提高音量:
“别仗着你家老头子的背景在我面前抖擞,老子混江湖时,你还穿开裆裤呢。”
两人的高调在静悄悄的茶庄内扩散,外头传来保镖谨慎敲门的声音。
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刺心。
相比沉得住气,这么多年,秦纵遥锻炼得更精进是的“忍”的本事。
他拉住满脸怒火,似乎要冲上去揍人的兄弟,留给曾家望一抹轻蔑的浅笑,径直拉开房门。
两个保镖黑脸堵住门口,四只眼睛死死盯住秦纵遥,对莫大律师不屑一顾。
“如果不想历史重演,大侄子,你知道该怎么做。都说你比你老子更狠,我倒想看看,一个狠人的心,能伤几回,能死几回。”
赤.裸裸的威胁让孤冷如狼的男子浑身一震,他松开手,慢慢转过身,幽邃眼睛里迸发出寒冷杀气。
本来还想着占点便宜,曾家望这会儿却被他的眼神骇住,内心剧烈摇摆,勉强维持面相平静。
“进门时叔父说我无耻,还有句更无耻的撂在这里,一旦被我发现何尽欢获悉任何与当年相关的点滴,您的宝贝孙子三个小时内会送到我手中,信不信由您。曾家一脉单传,人丁单薄,儿子您不做指望,听说孙子聪明可爱,您有意好好栽培,不如,让我来试试?还有,你和梁氏之间怎么斗我不管,但是,清心茶,曾家不要再试图染指。如果我是您,有这闲工夫来做无用功,还不如仔细想想怎么收购嘴甜甜呢。噢,不好意思,一时间忘了,收购资金是曾氏目前最大的问题。”
长长的一段话,秦纵遥说得又快又轻,听起来没有半分迫人气势。
然而,曾家望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想到此时此刻潭城臭名昭著的流氓蹲守在宝贝孙子的学校门口,他全身血液都在倒流。
杀千刀的家伙,他竟然做得出来!
阴恻恻的脸最终以一阵红一阵白收场,秦纵遥睨他片刻,拍拍莫一的肩膀,两人先后从保镖让开的中间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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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
风雨未息,车开出茶庄院落的一刻,秦纵遥开口。
又恢复轻快浪荡表情的莫一点头,忙不更迭掏出手机回复一票宝贝们的信息,道:
“虚张声势而已,的确不是。假如刘师傅是他的饵,肯定要得瑟死。”
“本来还以为能探出当年事情的始末才请你来……”
“当年的轮廓,其实你我心中都有底,只差佐证罢了。对了,得提醒你,绑架儿童犯法啊,当然,万一有那天,我为你免费辩护。”
刮雨器来回不停的工作,可能天气不怎么样,进入高速后,车辆稀少。
车轮摩擦地面的呼啸嘶嘶不绝,对他的“善意”提醒,秦纵遥简直哭笑不得。
“你给他看的两张照片是什么?”回复完情意绵绵的短信,确定今晚入住哪家香闺,莫一这才有空好奇旁的。
“一张是他和两个情妇的床照,一张是严老五站在学校门口抽烟。”
“哈哈。”莫一乐了,想起曾家望难看至极的脸色,暗爽不已,“怕老婆,疼孙子,弱点被你捏得死死的。”